饭毕,李均意揽着易慈走出小餐厅。

原本想着陪她去看看花园里的小金鱼,没走两步就被谢震业叫住,说想跟他聊一聊。易慈让他去吧,说她正好回房间休息一下。

到了书房,关上门,谢震业坐下,一开始没讲话,专心致志泡了会儿茶,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

李均意看着自己面前那杯茶,拿起来看了看,顺手把滚烫的茶水倒进手边那盆发财树里。

谢震业看见了,但也只是皱了皱眉,没说他什么。

沉默。

谢震业问:“你为什么一直不去公司?”

李均意答:“我最近不太舒服啊。”

又是沉默。

“我让你敲打谢斐,并没有让你把他逼到绝路,你做得有点过了。”

“既然把我推到台前坐庄,那怎么玩就是我的事,您也不必太操心了。”

谢震业脸沉下来,拿出一沓文件甩到桌面上:“那这又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想做什么?”

一开始,易慈是打算回去的。等跟着他家里的随从走过一条长廊,突然闻见丹桂的清香,她突然被小花园给吸引了,走进去兴致勃勃地开始逛园子。

逛着逛着,她看见谢喆从边上低着头路过,像是要出门的样子。易慈看见他,笑着打了声招呼:“开心果!”

原本想快快离开,被这么一喊,谢喆只好慢吞吞走向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叫了她一声易慈姐姐。

易慈忍不住笑:“昨天我还是美女,今天就成姐姐了?怎么生疏了啊!”

一提这事谢喆就害怕,连忙讨饶:“姐姐,您快把那件事忘了吧,我是真怕我哥削我。”

易慈说不会的,让他别担心,提出一个不情之请:“你现在忙吗?不忙的话带我参观一下你家啊,太大了,我怕迷路。”

谢喆说好。

他还算是个尽心的导游,带着易慈一路逛一路介绍。

俩人说说聊聊,易慈感觉到他渐渐放开了些,没那么拘束了。

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到正门都要走上很久。等路过一个据说请人特意来做的风水阵,易慈看见一个小池塘,里面游着不少观赏鱼。

易慈问他:“这鱼可以喂吗?你家里有没有鱼食啊?”

谢喆点点头,转身小跑着去给她拿鱼食了。除了鱼食,还带过来一盘巧克力蛋糕。

他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我妈买的生日蛋糕,你想吃一点吗?”

易慈点点头,很捧场地说谢谢,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们走到小花园的石桌子坐下,谢喆故意坐得离她远远的,刻意保持距离。易慈看他一脸小心的样子好笑,主动坐得离他近了点,一开始不知道聊什么好,等低头吃了一半蛋糕,抬头问他:“李……你哥平时真的很凶吗?他真的会打你?”

“凶……倒也不凶,打我也是为我好吧。”他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斟酌了很久,“我怕他倒不是因为他会跟我动手,说真的,如果只是单纯的动手反而没那么可怕。”

几年前他刚被带回国的时候还总想着往外跑,他受不了一个人待着,也不喜欢这个又大又安静的家。比起家,他更喜欢换着星级酒店住。

小时候爸爸永远见不着人,妈妈不是去外面打牌就是去哪儿看秀。

那时候谢斐有空会来带他玩儿,在当时谢喆的心里,斐哥是个很可靠的存在,谢斐偏爱他,很照顾他,照顾得甚至有些溺爱了。

出国也是谢斐帮他搞定的。在国外混着混着,浪**了几年,稀里糊涂地长大了,他如愿长成了个成天闯祸没什么大志向的废物。他不怕惹祸,反正不管犯了什么错,他的哥哥谢斐总会帮他解决的。

可这时候突然又出现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哥哥出来管教他。

第一次见面就让谢喆终身难忘。

他原本还在一个聚会上,突然一群黑衣人破门闯入,当时大家都吓坏了,以为是警察上门查尿检,结果只有他被打包走了。

他被带进了一个地下室。

他看见惨白的灯下坐着一个男人,正在戴术用手套。

谢喆说:“我当时每天被绑在他的工作台前,睁眼就看见他在那儿给小动物剥皮,你想象一下,一个长得很优雅的人面带微笑地在你面前解剖动物尸体,耳边还放着哥德堡变奏曲,那个场景,那个气氛……真的很恐怖啊!那段时间我做梦都是血肉模糊的,总觉得他下一个解剖的就是我。”

“后来才知道有很多人会请他做标本,他给标本博物馆做,偶尔也帮一些宠物去世的主人做。”

易慈心想,有那么恐怖吗?她并没有真正看到过他做标本,只觉得谢喆的描述有点夸张。

“他有事要出去的时候,我还是被绑在那个地下室里。他让人在那儿弄了个投影,专门放一些没有马赛克的车祸现场实录和一些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血腥视频来吓我……”

易慈很平静地听着,心里想的却是,你知不知道他也出过车祸?

你知不知道他都经历过什么?

“但我哥跟别人不一样,他打我我也服气,更别说以前……唉,不讲那个了。我们这种家庭,人多,心思也多,我不喜欢家里的氛围,想着远远躲开就是了,虽然我知道躲也躲不开的。我哥虽然打我,但他不会害我,我都知道的。”

蛋糕很好吃。易慈放下勺子,忍不住笑:“你是不是被他打出感情了啊?”

谢喆挠挠头,说:“可能是吧。”

易慈:“你为什么愿意跟我讲这么多啊?”

谢喆说:“你是我哥女朋友啊,而且我觉得你人蛮好啊,挺喜欢你的。”说完他意识到不对,“不是那种喜欢,就是那种,那种纯洁的……”

易慈连忙说没关系:“我知道的,你别这么紧张。”

他们沉默了一阵。易慈抬头看了看面前的这个‘家’,别致的花园,假山,池塘,和那高高的围墙。

庭院深深。

他是被这里困住了吗?

易慈想着。

只是被这里困住了吗。

“最近家里气氛不太好,我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儿。今天要不是你和我哥在,我一点都不想回来。”谢喆突然抬头,“姐姐,你想不想看看我捡的猫?”

李均意站起来。

他看也不看对方,自顾自地拿起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凉着,接着又走到那盆绿植前,慢悠悠地用滚水浇灌。

“这些年家里对你什么样你是清楚的。现在闹出这些事,我是真的不明白了。”

李均意叹了口气:“你不明白?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股权以后会给你。”

“我不要那个。”

“那你要什么?你还要什么?!”

情况越来越复杂了。明面上是内斗,可换血换着换着,所有事都开始不对劲了。总部连丢几个大项目,南方分公司还压着一个巨额对赌……在今天收到这些足以让他惹上很多官司的举报材料之前,谢震业并没有想过,面前自己的这个孩子居然有跟自己鱼死网破的打算。

他居然敢。

埋下一堆地雷后自己跑到南方欣赏爆炸成果,告病休假不管不问,用那些大大小小的麻烦事缠得他们脱不开身……现在是直接釜底抽薪亮底牌,要跟他谈条件了。

那么多人,层层关节的布置,他到底安排了多久?谢震业不敢细想。现在呢。他自己的孩子,往自己身上绑满了炸药来要挟他低头。

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也是最聪明,最有天资的一个孩子。

偶尔谢震业会觉得,他最像自己,虽然他被是别人养大的。

他们之间有过一些误会,误会很深,深到他们没办法彼此信任。

但那并不重要,现在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你还是年轻,想得太简单了。”谢震业问,“就靠这些东西吗?这些年,多少事经了你的手,你有没有想过,你能不能把自己摘干净。”

李均意忍不住笑:“想过啊,无所谓了,我all in。”

桌面上的手机催命一般响起,谢震业接起电话,秘书不知道在那边告知了什么,他脸色突然变了,猛地起身,“你疯了!”

李均意站定,拢起五指,再绽开,无声地做了个口型——嘭。

他推门走了出去。

阳光很闭眼,天气好得令人生厌。

他眯着眼走到回廊的阴凉处,突然停住脚步,长长舒了口气,肩颈悄无声息放松下来。

回房间找了一圈,没看见易慈,手机她也没带出去。

他带上人开始在院子里找,找来找去,最后居然是在谢喆的那边找到的。俩人不顾形象地蹲在角落里,逗猫呢。

“哪儿捡的啊?”

“酒吧。”

“啊?酒吧还能捡猫?”

“神奇吧!反正有一次我出去玩了一晚上回家,第二天起来就发现这猫在我**,真奇了怪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带回来的。一开始不想养,送了一圈也没送出去。后来想着算了,养就养呗。”

“真可爱啊。李……你哥好像不太喜欢猫猫狗狗什么的,只喜欢不会动的标本。唉,他这人也是有点奇葩的。”

“知足吧姐,他还能喜欢女的,我觉得已经是奇迹了。”

“哈哈,那倒确实,我以前也觉得他不会喜欢什么人。”

李均意实在听不下去了,在他们背后咳了咳。

谢喆回头,吓得往前一栽,易慈赶紧拉着谢喆一起站起来,拍拍手走过去,“来了也不出声,偷听我们讲话。”说完她才发现他脸色很苍白,像是不太舒服,连忙跑过去问他怎么了。

李均意摇摇头,“收拾一下,我们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