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底,易慈跟队北上参加比赛。

机场分别,没出现什么依依不舍的场景,没说几句话她就拎着行李风风火火跟着大部队走了,一边倒退走一边跟他挥手,还很爽朗地给了他几个飞吻。

李均意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一开始没走,站在原地发了半天呆。

他相貌太吸睛,这天还穿了正装,来来往往吸引不少人注意。助理在边上等了几分钟,等发现有人悄悄拿手机偷拍老板时才走过去询问,是有什么事吗,这里人多,要不要先离开。

李均意说:“给她带的菠萝包放在包里,她的包有点满,吃的时候可能已经压扁了。”

他在惦记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

凯文接不了这话,只委婉地催促:“我们该走了。”

李均意点头,转身往回走。他发现出口处挤了不少人,手里还举着什么。凯文在旁边道,好像是哪个明星。话音刚落,他诶了一声,发现他们那辆三地牌宾利车边上有一辆保姆车。

凯文先去开车门,李均意走在后面一点,低头查看短信,不知道哪儿窜出来一个人,他赶紧往边上让了让,鼻尖擦过一阵对他而言有些浓郁的香水味。

凯文赶紧走过来,隔开他和那位高挑的女士。

对方拉下口罩,突然开口道:“谢先生,好巧在这里碰见你。”

回头看了一眼,那位女士又道:“我们在一次慈善晚宴上见过,我当时……”

凯文敏感地感觉到有镜头在闪,连忙护着他上了车。等车开出去才抱怨道:“这也要蹭。”

他都帮那位女星想好怎么写八卦通稿了——机场密会!某姓女艺人与齐嘉大公子交往甚密,疑似地下恋,双方十分谨慎,碰面后分头驱车离开。

这个小插曲很可能徒增他的工作量,凯文内心非常不爽。

“为什么感觉最近这种情况有点多。”他问。

不仅多,还防不胜防。凯文叹气:“和许小姐的婚约取消之后就变多了。”

李均意已经理解到了另一层:“所以你认为我该快点结婚彻底杜绝这种情况发生对吗?”

凯文:“……”他有表达这个意思吗??

李均意笑了笑,开始闭目养神,听对方在边上给他汇报公司的情况。

人虽然不在公司,但该处理的工作他一样没落下,事无巨细都问过。凯文一开始不明白为什么他选择这个时候玩失踪,等发现集团接二连三地出事并且有四处起火的趋势,凯文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对比旁人,他们这边反而平静得有些反常了。

他不再怀疑上司的任何决定。

“董事长今天也打电话约您见面了。”

李均意答:“还是说我不舒服。”

车驶出去很久,聊完工作他们就没话了,沉默很久。

“我记得你是北方人。”李均意突然道。

凯文点头,说是。

“来这边习惯吗?”

凯文静了几秒,委婉地答:“这边天气还挺……特别的,还是很热。秋天不像秋天,更像夏天,树都还开花呢。”

李均意看了眼窗外。

没有金黄落叶,没有微凉秋风,不像那些四季分明的城市,这里的秋天很隐晦,不易让人发现。

他说:“我以前在学校里看见过一棵花树,一半开花,一半落叶,算是在这里很常见的现象。当时看着,觉得那棵树很像一个矛盾的人,身体和内里也分成两部分,一半活着,另一半却已经快死了。”

凯文心中有些奇怪,履历上的谢总自幼待在美国,为什么会说在这里的学校看过一棵树?

不知道怎么接话,凯文只能沉默着,把谢总这有些伤春悲秋的言论归因于好几天不能见到易小姐,有些低落。

几小时后,车停在湾区一个码头前。

一个有些驼背的高瘦男人给他拉开了车门,那人的右手只有三根手指。

看见对方李均意还有些奇怪:“你怎么来了?”

凯文解释:“船要到公海,以防万一。”

李均意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他们上了一艘游轮。

有人来接应,一路迎着他们上到三层,穿过大堂一张张牌桌。这一层打氧很足,灯光明亮,大屏幕上是一局正在进行的牌九。

走到尽头,穿过一条挂满书法画作的长廊,再推开尽头一扇门,里间另有乾坤。随行被要求留在外面,他独自进了另一个独立包间。

一个穿了身灰色练功服的老者站起来,笑容满面地迎他:“最近难约啊。”

他笑着走过去:“最近杂七杂八的事情太多,蒋生别怪罪。”

落座,寒暄几句,他们开始看今晚奖池最高那桌的实况大屏,闲聊饮茶。

经营着博彩产业,但蒋逸文本人很少参与赌局,他更喜欢看别人玩,观察那些沉迷赌局的客人脸上各异的表情。

“你们家最近好像有点麻烦。”蒋生关心道,“还应付得来吗?”

他答:“也不算什么麻烦。家里有个弟弟,最近跟我有点小矛盾。”

蒋生很理解的样子:“嗯,家里孩子多就是这样的,爱吵,爱打架。我一直有个吃饭太快的毛病,就因为小时候爱跟兄弟姐妹抢着吃东西,明明桌上饭菜还很多,但就是怕自己没得吃了。”

他答:“大概抢着吃更香。”

坐了没多久,又有几个人进来找蒋生,都是当地有些身份的商贾名流。有人拿出雪茄点燃,闻不惯烟味,屋里又闷,他站起来跟蒋生告辞,说出去逛一逛。

等他走后,那个抽雪茄的人问:“蒋生和那个后生仔蛮熟?”

有人搭腔:“齐嘉老谢的大儿子。”

“他去年拿了沈彦兴看上那块地。”

蒋生笑着说:“我之前欠他一个人情,一直找不到机会还。”

有人又提起谢斐,说谢家两兄弟不太对付。谢家长子和老二不和,好像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一件事。

后来换了话题。有人在看赛马,笑着来问蒋生看几号顺眼,他来押。

大屏幕里,之前被谈论的那个身影走向一张牌桌,不知怎么,众人都默契地停止了交谈。

“他德州打得很好,但很少出来玩,今天难得。”蒋生指着画面里那个一身黑正装的人道,“我押他。”

整场池底最高的一张牌桌,李均意或许是最不投入的那一个。他没怎么认真玩,坐下的时候就想着打发下时间,等易慈给自己打电话。

这类扑克的玩法很像一场模拟的投资游戏,心理博弈占比较大。对赌博本身没什么兴趣,他只喜欢博弈的过程。

可惜今晚牌局质量不高,场上几人太容易露出马脚,看微表情和肢体动作,听说话语调,他基本能判断出个大概。

印象比较深的是斜对面那个穿灰西装的男人,思考得有些久的时候会下意识摸无名指上的戒指,那很可能说明他在面临两难的决策。是一个特定且十分明显的破绽,足以让对手发现很多信息。

李均意当时没怎么解读对方,只是有些羡慕人家有戒指可以摸。

他打得心不在焉,可没想到后来越打越顺,手气好得出奇,居然还拿了一把皇家同花顺。

拿着别人梦寐以求的牌,可那一刻他心里还暗叫了一声晦气,都说情场失意赌场得意,他宁愿不要这牌运。

牌局精彩,旁人都看得热血沸腾,他赢得心事重重,表情看上去比那些输的人更凝重。

结束后他给易慈打电话,第一通她没接。

晚饭就在车上随便吃了点轻食,按理来说该饿了,去餐厅叫了份牛排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吃了两口就感觉胃口全无。

他放下刀叉,开始发呆,听餐厅里放的小步舞曲。手指下意识地在桌下跟着点,在脑子里弹。

弹到一半,她打了个视频过来。

应该是刚洗完澡,她擦着头发问他在哪呢,在做什么。

李均意说他在游轮上,正在吃饭,给她看自己没吃多少的牛排。

“游轮?我不在你就去纸醉金迷啊。”易慈道,“不过你怎么大晚上才吃饭?哇,牛排!看起来蛮好吃的。”

“吃不下,感觉今天没什么胃口。”

“没胃口?没胃口也要吃啊,不吃东西怎么行。”

他勉勉强强叉起一块肉放进嘴里。

易慈满意地点头,又道:“继续啊,再吃一口。”

一口一口又一口,在易慈的监督下,他莫名其妙就把那盘肉都吃完了。

“没有我你可怎么办啊!”易慈夸张地感叹,“我不在你连饭都吃不下吗?这么想我啊。”

李均意拿杯子喝了口水,说:“好像是。”

他们隔着手机屏幕对视。

几秒后,易慈先移开了目光。

李均意突然道:“今天我在停车场被人叫住搭讪,在赌场洗手间门口被塞电话号码。”

易慈大度地表示:“我懂我懂,男朋友太帅了怎么办哈哈哈!你以前在学校里也是这样的,我早就习惯了,我不吃醋,这种事不用报备。”

李均意问:“所以你到底什么时候跟我结婚?”

她又装傻:“啊?你说什么,没听清,我有点卡!”

李均意幽怨地看着她。半晌,不看她了,他拿起餐刀去戳盘子里剩的那个小番茄。

他突然问:“如果我有一天告诉你,我要去做一件很危险但不得不做的事,你会阻止我吗?”

易慈还以为他在开玩笑:“有多危险?生命危险,还是要进局子?”

他答:“差不多吧。”

静了大半天。

“不做不行吗?有别的方法能解决吗?”

“不确定。”他仍是问,“你会阻止我吗?”

易慈摇头:“我不知道。”

他一刀戳死盘子里那个小番茄,抬头,对着屏幕笑了笑,轻松道:“我开玩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