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文所提及的那些关于《大卫·科波菲尔》的内容,意味着这本小说和作者本人的经历将永远地联系在一起。不过,有些经历引发了过多的猜测,认为狄更斯和他笔下的主人公完全对应,还认为他有意在叙述中体现自己的性格和职业生涯的一部分。对于这一点,我认为有必要对读者做出提醒,读者可以自行判断。童年的经历在多大程度上成就了狄更斯的天才;那些苦涩的回忆是否已经深深地刻进了他的本性,以至于他早期作品中对压迫的痛恨、对滥用权力的反抗、对各种不公现象的斗争,都是作者感情的再现;对童年生活的怜悯又在多大程度上影响了他,让他对儿童的痛苦和伤心抱着极大的兴趣。

然而,尽管大卫的冒险和狄更斯的部分经历有很多相似之处,大卫的很多心思,凡是熟悉狄更斯的人也都不能不承认,的确就是他本人的想法,但是如果因此就把那个虚构的小说家和现实的小说家看成一个人,或者认为哪个少年人在上了人生中严酷的第一课之后,还像大卫那样,仍然是那么天真烂漫、不知深浅,那就大错特错了。小说的语言只是略微反映了实际情况;同样地,这种环境下形成的性格,也只是略微体现在那个冲动而敏感的少年人身上,他缺乏主见,直到成年之后经历了伤心事才磨炼出自制力。这个例子再次证明,狄更斯对于自己的使命理解透彻,如果把事实和虚构生硬地糅到一起,只会削弱故事的真实性。

小说主人公大卫的性格和他所讲述的故事完美契合,这与其说是因为他和狄更斯相似,不如说是两个人不同,即使有时候作者似乎在有意强调那些相似之处。如果自传这种形式为的是表明任何一个人的一生都可以映照出所有人的影子,那么个人的生涯,相比那些丰富的经验和反馈,就根本无足轻重了。虚构文学中的这一体裁容易使作者纵情于心理分析、形而上学和多愁善感,这些都是多此一举,而狄更斯凭借他清醒的判断和永不停歇的想象力,毫不费力地克服了这些**。在《大卫·科波菲尔》中,他的叙述方法甚至也比其他的作品简单。在他想象力的森林中没有繁茂的林下灌木,对于凭空塑造的那些鲜活而繁多的形象,他总是应付自如。

小说中,大卫在故事里找到了合适的位置,接着就要为他丰富的童年冒险安排次序和联系了。首先是温馨的爱的小窝,虚荣而天真的母亲,还有母亲身边古板而善良的仆人,都把他当成是掌上明珠;变故突如其来,他体味到寄人篱下的艰难和卑微;随后自然地回归完美的童年,从而逃脱了少年老成和被迫成长;接着情感和能力不疾不徐地渐渐成熟,迎来了成年生活;统一的人物性格在这些情节中贯串始终。人物最终的成就是培养了良好的文学素养,这种想象中的专长往往是小说中的主题,而构想得更加美好的故事屈指可数。小男孩的天性在理想和现实中都得到了恰如其分的发展,最终收获了圆满的结果;他常常不假思索地依赖别人,导致他容易被人左右,但这种性格的本质是真诚坦率,他也最终得以过上心安理得的生活;务实的成年人本来是充满幻想的少年;对于天真年少时的善良之举,生活也以诸多的同情心予以更丰厚的回报。大卫在生活中经历了很多波折,而他的心胸也总能容纳一切;他所表达的很多感悟都来自作者的亲身经历,得知这一点后,我们忍不住对他兴趣倍增。不过,大卫所包含的远不及此,同时又无所不包。

故事情节跌宕起伏,结尾又自然而然、不留痕迹地将其中的所有人物联系在一起—相比狄更斯的其他小说,这句评论用在这本书上或许最为恰当。书中出现了形形色色、性格鲜明的人物,细节描写也不厌其详;不过,叙事的走向或者说目的前后统一,整体语气也恰如其分。随着故事的发展,我们明白了自我牺牲和耐心的价值,面对无法避免的痛苦要默默地忍耐,对于可以弥补的错误要尽力挽回;每一个人物的命运都在提醒我们,要坚守美德,守护家的纯洁。因此,我们很容易解释《大卫·科波菲尔》为什么备受青睐,每一个读者,不论是大人还是孩子,都会在大卫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小男孩大卫的种种奇遇,带着我们每一个人重温自己的童年和少年时期。即便书中刻画了米考伯先生这样一个人物,但我还是要说,单就幽默而言,本书还不是遥遥领先;但是,要说用幽默来衬托某个事物或者事件的荒诞不经,同时又不否定或者削弱其中最为迷人的情感,本书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大卫·科波菲尔》是英式欢乐的完美体现。一味的善良容易招致反感,但这本小说里,配上古怪的性格,善良不仅变得有滋有味,而且引人入胜;感伤之处也显得格外动人,而换成其他人来写,只会变得滑稽可笑。诚然,这本书也有不足之处,但这些瑕疵并不影响其中的精妙之笔;一本书之所以成为永恒,不是因为其中没有缺点,而是因为不可否认的天才巧思。

(王林园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