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断了!史笸箩全身的力气,也瞬间随着横刀断裂的声音被抽空,嘴里喷出一口血,踉跄而倒。

“特勤!”一直在偷看他的史金赶紧跳起来,双手抱住了他的腰,“特勤,别生气,您别生气。是突厥对不起您,不是您对不起突厥。您已经尽全力了,已经尽全力了,姜简不止一次说过,您用兵的本事比他强!”

“你又骗我!”史笸箩的眼神亮了亮,旋即迅速黯淡了下去,说话声里充满了自嘲,“我如果比他强,就不会让他一路打到自己家门口。”

“他说过,我可以向狼神发誓,他说过不止一次!”史金为了让史笸箩能够有勇气活下去,什么瞎话都敢编,“他说当初如果不是有您,他根本不可能顶住那群戈契希尔匪徒。他还说您学东西快,同样的招数,绝对不敢第二次拿出来对付您。他还说,要是大汗那边最早就让您领兵攻打瀚海都护府,他和婆润两个只能逃回受降城,根本不可能守得住。他还说,如果大汗给您足够的兵马,他没有半年时间根本过不了浑河……”

“我终究还是输给了他!”史笸箩抬手抹掉嘴角处的血,苦笑着摇头。

自打与姜简初次相遇那会儿起,他心中就暗暗生出了较劲儿的念头。所以才鼓足了勇气跟此人一道面对奴隶贩子和戈契希尔匪徒的轮番进攻,死战不退。后来得知姜简前往草原的目的,乃是找自己的父亲寻仇,心中与对方一争高下的念头愈发不可收拾。

在他看来,上一代突厥豪杰与中原豪杰相争,肯定是以自己父亲为代表的突厥豪杰落了下风。而自己这一代,却未必会输给大唐的少年英雄。

只要自己这一代突厥豪杰,彻底压过了大唐英雄,突厥就一定能够重现昔日辉煌,甚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实现几代突厥可汗入主中原的野望。

然而,与姜简正式成为敌人之后,他却输了一次又一次。

诚然,他每次输,都不完全是因为自己技不如人。但是,战争却只会看结果,不会双方主帅谁曾经表现得更好!

“特勤,你没输,你没输!放牧的苦哈哈不能跟埃斤比谁的牛羊多。咱们跟姜简比,从一开始就是苦哈哈。”感觉自己的劝说似乎有效果,史金继续哭着叫嚷,鼻涕和眼泪蹭得史笸箩满脊背都是,“大汗一直没舍得派足够的兵马给你,姜简那边,靠着大唐给的名头,随便喊一声,就能召集二三十个部落为他效力。”

“是啊,当初同生共死的那么多兄弟,全都带着兵马去帮他。却没有人一个肯站在我这边,哪怕陟苾和我带着兵马,把他们逼入了绝境。”史笸箩摇了摇头,继续叹息着感慨,双眼里仍旧看不到多少生机。

所谓心如死灰,不过如此。

无论从做人,做事,还是心中的信念,他都输得一败涂地。曾经同生共死的伙伴没有人愿意站在他这边;打仗每战必输,无论最初他占据了多大优势,谋划有多精妙。至于这一代突厥豪杰,没等唐军打过浑河,突厥汗位的唯一继承人羯盘陀已经主动请降……

“特勤,他们不是不想帮你,是不想帮大汗。草原上,没有人相信咱们突厥别部能打得过大唐,从最开始就没有人相信,包括咱们自己人,相信的都没几个。”感觉到史笸箩的身体又开始往下坠,史金哑着嗓子继续哭喊,“明知道大汗会输,他们帮了你,就是给各自的部落招灾。他们其实一直不愿意跟你交手。我领命出发之前,瑞根特勤还在让我帮他向你传话,双方最好别在战场上相见,他怕自己到时候对你下不了手,却也不想死在你手里。”

“这话,我听别人也说过。说姜简有几次明明可以在背后结果了你,却莫名其妙又让你逃了出去。”茨毕伯克皱着眉头在旁边忽然插了一句,声音虽然不高,却让周围很多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所以,他就派遣你们两个,拿羯盘陀暗地里请求投降的事情,来乱我军心?”史笸箩听得心中一暖,却撇嘴冷笑。

“我真的是去给羯盘陀送信的,信不信由你。”伯克茨毕可不像史金那样跟他有旧情,摇了摇头,沉声回应,“当然,姜简也猜到了,我可能会被你的人抓住,才派史金跟我一起过河。他还叮嘱我,如果我被你抓到了,就把给羯盘陀的那封信拿出来,请你帮忙转交。并且还让我帮忙劝你一句,想想羯盘陀为什么要这么做,想想自己到底图什么?”

史笸箩闻听,立刻明白茨毕和信落入自己手中,乃是姜简谋划中的一环,气得咬牙切齿,“他倒是算得清楚!老子偏偏不上他的当。羯盘陀临阵投敌,当然是为了保住阿史那家族的根,老子不是汗位的继承人,老子……”

他想说,自己什么都不图,只想争一口气。然而,话到了嘴边,脑海里却亮起一道闪电,随即,甜腥的血浆,再度从鼻孔和嘴巴里喷涌而出。

如果羯盘陀向大唐请降,是为了保住阿史那家族的根。他的行为,肯定事先得到自家父亲的默许,甚至是自家父亲亲口指点。

那样的话,就说明父亲自己也知道接下来的决战,突厥根本没有任何胜算。

所以,父亲才故意让自己带着两千狼骑,到浑河畔送死。而只有自己死了,大唐想要安抚金微山附近的突厥各部,才只剩下羯盘陀这个唯一的选择。

原来,在父亲眼里,我一直是多余的,甚至是突厥的威胁!只有我死了,才不会妨碍到羯盘陀的继承权,才能换取阿史那家族的长久平安!

冷,刺骨的冷。

时令已经临近春末,夜风却冷得让人全身上下的血浆,都凝结成冰。

“特勤,特勤,你别生气,你别生气。羯盘陀是个胆小鬼,你比他强一千倍,一万倍!”史金的哭喊声在耳畔响起,听起来是那样的讽刺。

轻轻拍了拍此人的手,史笸箩挣扎着站起,眼神忽然变得清澈且明亮,“别哭,我死不了,也不会再生气。来人,传我的命令——”

后半句,他的声音接近于怒吼,顿时,就有七八名亲兵答应着一拥而上。

本以为是要将茨毕拿下,大卸八块。却听到史笸箩顿了顿,继续沉声吩咐,“拔营,咱们连夜离开这里,放姓姜的过河!从今往后,我跟他两个,恩怨尽了,各不相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