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送他去长安,让他亲口告诉陛下,塞外这大半年来都发生了什么!车鼻可汗又是谁养起来的白眼儿狼!”曲斌听得痛快,再次用拳头捶打桌案。

高侃无法于开春之前派来任何援军的消息,虽然在姜简的全力淡化下,并没有造成太大风波。然而,却在曲斌和许多人心里都留下了一根刺。打仗的时候顾不上去想,一旦停下来,那种被扎的感觉就若隐若现。

姜简在朝堂上没什么根基,曲斌和胡子曰等人,同样在大人物面前也说不上话。所以无论感觉多郁闷,多委屈,大伙都只能憋在肚子里。

作为下属,大伙儿左右不了高侃的决策,也无法追究,到底是谁造成了这种被动局面。他们甚至无法通过正常渠道,将塞外发生过的和正在发生的事情,上达“天听”。

皇帝陛下身体有恙,监国太子日理万机。眼下能送到这二人面前的奏折,要么是紧急到涉及江山社稷安危的地步,要么严重到了超过六部尚书的处置范围。而塞外这场战争,对姜简和曲斌等人来说如何事关生死,对于大唐而言,却都仅仅是疥癣之痒,不值得劳烦皇帝和监国太子投入太多心思。

如果姜简把被联军俘虏的几个部落吐屯,派人押往长安献俘,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事关国威,无论是燕然大都护府,还是兵部和其他当朝重臣,都没有理由阻拦。而俘虏到了监国太子面前,后者肯定会通过俘虏之口,了解其追随车鼻可汗的原因和被俘虏的大致经过。届时,许多被有意或者无意遮掩的事实,就会彻底呈现在朝堂之上。

届时,哪怕皇帝和监国太子再忙,某些权臣再一手遮天,恐怕也得给姜简,给在塞外舍命阻挡车鼻可汗的这群热血男儿,一个交代了。

作为一个游侠儿,曲斌没指望姜简献俘阙下这种行为,能彻底扳倒李素立,让这个对敌人百般怀柔纵容,对大唐百姓却严苛无比的伪君子彻底身败名裂。至少,他认为姜简此举,可以给大伙出一口恶气!让某些人和他的同伙们,今后会有所收敛。

“把所有缴获,登记之后,留两成充当军需。另外八成,按照参战各部的出兵人数分配。”姜简笑着向曲斌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太激动。随即,将面孔转向瑞根,高声宣布了缴获物的分配决定。

“这……”虽然找姜简汇报之时,心里就盼望着能在缴获物中分一杯羹,瑞根却没想到,姜简竟然大方到了如此地步,当即,就被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这,这太多了,太多了。都护,不能这么分,大伙都知道你仗义。可,可草原上历来没这种规矩。”

草原上,几个部落联手,攻打一个仇家的事情,也经常发生。但是,战利品的瓜分规矩,却是发起者至少要拿六成以上,剩下的四成,才给追随者们均分。姜简本人一文不拿,只留两成做军需,却拿出八成来给联军当中参战的各部落,此举实在过于慷慨,让将领们谁都无法拿得安心。

“子明,虽然你现在是副都护,可缴获物如何处置,至少得跟高侃那边请示一下。”曲斌也立刻顾不上再激动,一把拉住了姜简的衣袖,小声劝告,“或者,或者至少跟薛将军那边打个招呼。”

虽然以前在军中没做过什么大官儿,可有关大唐的军纪,他却多少了解一些。私自瓜分战利品这种事情,向来不被军纪所容。朝廷也许会念在某位将领的功劳上,当时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儿。可之后无论哪天被翻出来,就会成为处置该将领的最佳理由,无论事情过去了多久。

原大唐交河道行军大总管侯君集,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虽然此人自幼就追随在皇帝陛下身后,深受信任。虽然此人一战灭高昌,功劳赫赫。但是,私下瓜分攻破高昌国库的行为暴露之后,却照样难逃一场牢狱之灾。

如果不是皇帝陛下念着旧情,而当时的太子,对侯君集的女儿也极为宠爱,主动出面替他说话,侯君集未必能从监狱里脱得了身。而正是因为这场牢狱之灾,才导致了侯君集彻底绑在了太子的烂船上,最后,随着太子谋反失败,而身首异处。

车鼻可汗存放在同罗仆固部的牲畜和物资,虽然跟高昌国的国库没法比。可上万匹战马,十余万只绵羊,终究不是个小数目。姜简问都不问燕然大都护高侃一声,就擅自做主让参战各部落分掉,哪怕高侃本人大度,不愿意追究。过后被朝廷上某个言官或者某个急于表现的家伙翻出来,也足以让姜简焦头烂额,甚至丢官罢职。

“不一样,瑞根,曲叔。”明白瑞根和曲斌两个,都是真心为自己打算,姜简却摇了摇头,固执已见,“各部将士,都是自发而来,事先没接到过朝廷的征召令。而我,瀚海都护府这边,也没给将士们发过一文钱军饷,甚至粮草、战马和武器,都是大伙自带。严格的说,咱们眼下根本不能算官兵,而是一支自发组织起来的义军。所以,以前草原上某个可汗带着各部落出战的规矩,不适合咱们。大唐军中以往的规矩,也不适合咱们。更何况,眼下天寒地冻,我隔着上千里路,根本来不及向高大都护请示。”

摆手示意曲斌和瑞根两个先别忙着反驳,他顿了顿,继续补充,“车鼻可汗的大军,距离这里只有两百里路。我估计,仆固部被咱们拿下的消息,最迟明天早晨,就会传到他耳朵里。哪怕为了其麾下的狼骑不被饿死,他也得冲过来跟咱们抢夺。届时,所有咱们带不走的牛羊骏马,都得重新落入他的手里。与其那样,还不如咱们现在就给大伙分掉,彻底断了车鼻可汗的念想。”

“这,这……”曲斌凭借直觉,认定姜简的这番话肯定在哪里有问题,然而,以他的头脑,一时半会儿却找不出问题在哪,急得抬起手咬自己的食指。

“你给弟兄们分了,咱们也带不走啊!”瑞根不再抗议分配比例,而是指出一个谁都能看得到的现实问题。

姜简的头脑反应敏捷,稍作斟酌,就给出了解决方案,“分了之后,让队伍中的轻伤号,和身体单薄生病的,替大伙押送这批牲口,连夜从北路向东折返,先去婆润那边寄放。留下来的人,跟我继一起,继续向西杀,按照仆固独明的提议,去攻击贺兰部!”

“嗯——”瑞根眨巴着眼睛,大声沉吟。

如果大伙儿按照姜简的安排去做,接下来,车鼻可汗就面临一个两难选择。是想方设法去夺回这批牲口和物资,还是放弃这批牲口和物资,竭尽全力阻止姜简继续将战火向西烧。

无论选择哪一种,对车鼻可汗来说,都非常不利。如果他选择夺回牲畜和物资,随着越来越多支持他的部落,被姜简带领联军攻破,留下来的草原各部落,就会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突厥狼骑外强中干的现实。接下来,会有成批的部落主动脱离突厥的掌控,重新倒向大唐。

而选择追杀姜简,车鼻可汗就要面临着补给供应不上的危险。草原如此广阔,只要姜简铁了心要带着联军跟他兜圈子,绝对能够他在补给耗尽之前,无法碰到联军一根寒毛。

“嗯什么嗯,姜简给咱们,咱们就收着。大不了,大伙再写信回家里,多要一些兵马过来帮他作战就是!”羽棱铁奴年纪比瑞根小,想得也没他多,见他和曲斌两个婆婆妈妈,忍不住在旁边高声说道。

“也行!”瑞根听得心中一动,轻轻点头。

“如果车鼻可汗兵分两路,一路继续追杀你。另外一路去攻打婆润呢?”曲斌仍旧觉得心里头不踏实,皱着眉头,继续低声提醒。

姜简心中早有想到了这个可能,笑了笑,低声回应,“我会派人通知婆润,如果遭到敌军攻击,没把握抵挡,就继续往东,直接去契丹大贺部避难。大伙将牲口和物资先寄放在大贺部,等打完了仗,再按照册子去领。如果觉得牛羊骏马回家,没啥用。明年开春之后,也可以派人赶到受降城发卖,然后大伙再拿着铜钱和中原的货物回家,总之,我不会让大伙拼死作战,最后却什么好处都没落下。”

“至于我这边——”深吸一口气,他将目光投向了舆图,“如果车鼻可汗敢分兵的话,应对起来就会更容易一些。甚至,找到合适时机和地点,我想跟他做上一场。看看双方各自究竟有几斤几两!”

“对,他敢分兵,咱们就干他!”

“对,他现在就仗着手底下人多。如果分了兵,咱们刚好狠狠给他一个教训!”

瑞根和羽棱铁奴两人听得热血澎湃,立刻挥舞着拳头表示支持。

虽然联军最初是一伙仓促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可经历了这么多场战斗之后,也早就脱胎换骨。从带队的伯克、吐屯,到下面的普通兵卒,也基本熟悉了姜简的指挥风格,并且彼此之间配合得越来越娴熟。

此外,最初大伙躲着车鼻可汗走,专门去捏室韦、同罗等软柿子,是因为兵力远远不如车鼻可汗多,大多数将士们对狼骑也心存畏惧。而如今,随着一场接一场的胜利,所有将士都信心高涨,对狼骑的畏惧早就消散得干干净净,如果车鼻可汗那边还敢将兵力分掉一半儿的话,双方到底谁强谁弱,就不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