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尔等,还想见好就收?别忘了,咱们可是杀光了整个大唐使团!在东征这一路上,还屠掉了数十个部落!”迟迟得不到众人的回应,车鼻可汗忽然放低了音量,冷笑着提醒。

炭盆里的火苗跳了跳,照得他脸色隐隐发蓝,忽明忽暗。在场的伯克、叶护们,顿时齐齐打了哆嗦,心中寒气弥漫。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这种规矩,纵使在草原上,也向来被各部族遵守。突厥别部作为大唐的附属,却将大唐朝廷派来的使团屠戮殆尽,非但突破了各部落的行为底限,也将自己彻底推上了一条不归路。

在那之后,突厥别部就没有了回头的可能。除非包括车鼻可汗在内的所有贵族死光,或者大唐皇帝忽然遇到到了另外的强敌,不得不放下以前的仇怨,极力拉拢突厥别部跟他一起并肩作战。

而这次东征途中所做所为,也给突厥别部制造了太多的敌人。草原任何一个部落,都会有同族。眼下迫于突厥别部强大的实力,得知同族被屠,很多部落的可汗们都不敢表达出半点恨意。但是,如果突厥别部变得软弱,他们肯定要联袂打上门来替同族讨还血债。

“大汗,回纥别部吐屯赖米图,已经带着他的族人逃去了呼延谷(现在包头一带),如今咱们方圆三百里内,找不到任何可以征集补给的目标。”实在被逼无奈,领军叶护毒逯只好硬着头皮站起身,低声提醒,“而北路的粮道,已经被小贼姜简彻底切断。如果南路的粮道再断了,咱们得向东再走五六百里路,才能找到一个仆骨人的部落。”

“所以,你就想劝我放弃东征,两手空空地返回金微山下?”车鼻可汗眉头迅速上挑,两只眼睛里寒光闪烁。

“大汗误会了,末将绝对没有这个意思。”领军叶护毒逯吓得头皮发乍,赶紧摆着手解释,“末将的想法是,咱们无论如何,都得先保住南侧的粮道。而大汗您先前的打算也是,回过头去先解决掉小贼姜简。”

“本汗的打算,是追上姜简,跟他决一死战。”车鼻可汗心中不痛快,皱着眉头强调。

“末将的意思是,那姜简小贼最近一直不停地攻打追随大汗的那些部落,而西南方的几个部落,刚好卡在粮道上。大汗不用追他,随便选一个部落埋伏,就能等他主动送货上门。”领军叶护毒逯缓了口气,快速补充。

“是啊,西南方的这几个部落,无论其中哪一个,都绝不是姜简那狗贼的对手。”伯克皋兰叹了口气,在旁边低声附和,“万一再被姜简打掉两个,咱们就无论如何都得掉头返回金微山下了。”

“那小贼奸猾,之所以兜着圈子打大汗的追随者,肯定就是想切断咱们的补给。”

“同罗仆固部距离这里只有一百五六十里,咱们雪化之后赶过去,捕杀周围的流浪牧人封锁消息,就可以等着姜简自己一头扎进陷阱。”

“同罗仆固部位于一个山谷里,刚好可以让伤号去那边躲避风寒……”

其余伯克、大箭、梅录们也纷纷开口,建议车鼻可汗采纳叶护毒逯的计策。

在众人内心深处,能不能成功埋伏到姜简,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旦采纳了毒逯的计策,大伙就不用继续冒着寒风在草原上兜圈子了。

虽然今年的冬天远比往年温暖,可再温暖的冬天,它也是冬天。在终日在野外挨冻,将士们的手上和脚上都长满了冻疮不说,忍耐力也到达了极限,继续折腾下去,弄不好哪天就会爆发一场“营啸“,甚至哗变!

而去了同罗部,就是回头向西的开始。如果等不到姜简送货上门,接下来,大伙就可以暗中串联,一起建议车鼻可汗带领队伍继续去西边三五十里外的贺兰部蹲守。如果贺兰部也蹲空,还可以再去西侧五百里外思结部,如此,一步步蹲下去,大伙儿距离金微山老家,就越来越近。

“好了,安静,老子脑袋都被你们吵大了。”车鼻可汗先前还恼怒众人不肯开口,此刻却又开始嫌弃说话的人太多,用刀鞘狠狠敲了几下火盆,高声断喝。

众伯克、大箭、梅录们果断闭嘴,一个接一个将目光看向车鼻可汗,等着他做最后的决定。

车鼻可汗心中,早就将众人的想法猜了个八(玖)不离十,然而,却缓缓收起了刀,沉声宣布,“去同罗仆固部以逸待劳,倒也算个办法。也罢,反正都是为了早日拿下姜简小贼,本汗就依了尔等的主意。可是……”

“大汗英明!”众伯克、大箭们心里齐齐松了一口气,争相躬身称颂。

“本汗还没说完!”车鼻可汗用刀鞘猛敲火盆,“本汗的打算是,先去同罗仆固部等那姜简几天,如果他不来,本汗就带着尔等继续去……”

“呜——呜——呜呜——”凄厉的警讯忽然响起,将他的话拦腰打断。

“敌袭!不好,姓姜的打上门来了!”众将领瞬间就听明白了警讯所表达的意思,拔出兵器,争先恐后冲出中军帐外。

“不要慌,各自回去约束队伍。别给小贼可乘之机!”车鼻可汗也吓得寒毛倒竖,高举着佩刀厉声断喝。刹那间,将自己还没说完的决定,彻底抛到了九霄云外。

连日来,都是他率领狼骑在追杀唐军,却万万没想到,唐军竟有胆子掉头反咬一口。而以眼下狼骑所处的位置,能率领唐军发动夜袭的,只会是小贼姜简!

“呜——呜——呜呜——”警讯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惶急。

从中军帐冲出来的突厥伯克、大箭们,慌慌张张地去召集整顿各自麾下的嫡系部曲。然而,整个军营,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从睡梦中被惊醒的突厥狼骑们,穿着双层羊皮,光着双脚和脑袋,拎着兵器,没头苍蝇般四下乱窜,谁也顾不上听从上司的指挥。

“高声喊,命令让所有人向中军帐靠拢。”关键时刻,车鼻可汗终于表现出了几分枭雄本色,果断举起佩刀,高声喝令。“点起火把,照亮中军帐。本可汗就在这里站着,无论来多少唐军,都不会后退半步!”

“大汗有令,所有人向中军帐靠拢!”

“点火把,点火把,把火把点起来!”

“大汗在这里,别怕,大汗说,他不会后退半步!”

……

亲兵们立刻齐齐扯开嗓子高呼。中军帐附近,原本乱做一团的狼骑们,最先找到了主心骨,光着脚,一瘸一拐地向车鼻可汗跑了过来。随即,也扯开嗓子,将命令一遍遍重复。

混乱的局势,迅速得到了缓解。更多的火把被点起,照亮中军帐,同时也将车鼻可汗的身影照得格外高大。更多的狼骑强压下心中的恐慌,迈动双腿向中军帐附近靠拢。叶护毒逯,伯克皋兰,大萨满邸兀等人,也全都使出全身解术,收拢队伍,恢复秩序。

车鼻可汗见状,悄悄松了一口气,抬起头,迅速将目光投向警讯声最早传来的方向。

是营地正东侧,在他目光所及范围之内,已经有大片的帐篷被点燃。冲天而起的火光下,数百名狼骑们光着两脚四下逃窜。而在他们身后,有一名白袍黑马,手持月牙戟的唐将,带领着数十名亲信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

“不要慌,不要慌,来人,给我拿下,把他给我拿下!”车鼻可汗的鼻子,差点没被气歪,咆哮声响得宛若熊吼。

见过嚣张的,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带着区区五十几名儿郎,竟敢夜袭上万人的军营。莫非当突厥别部的叶护、伯克和大箭们,全都是泥捏的不成?即便是泥捏的,七八个一起摞上去,也能把人活活压死,就不信,拿不下那唐将区区一个。

其实他根本不需要咆哮得这么大声,刚刚从中军帐里冲出去的伯克皋兰,发现了前来袭营的唐军没有几个。果断就近找了匹战马跳将上去,然后策马抡刀,逆着逃命的人流而上。

那白袍唐将,立刻发现了伯克皋兰的存在,却懒得分神搭理他,继续策马追着十几名光着脚的突厥狼骑乱刺。直到伯克皋兰已经逆着逃命的人流,冲到距离他两丈之内,才猛地将月牙戟一提,迎头给了皋兰来了一记苍松迎客。

伯克皋兰早有准备,挥刀向外猛推。然而,手中的横刀刚与月牙戟发生接触,就感觉到一股海浪般的巨力。紧跟着,刀身竟然被戟锋和戟刃卡住,随着戟杆的快速转动,弹指间就被硬生生别成了两段。

“啊——”伯克皋兰失去了兵器,尖叫着侧转身,去摸挂在马鞍旁备用的铁鞭。哪里还来得及?别断了横刀之后的铁戟迅速转平,贴着他的脖颈急掠而过,留下了一道醒目的红线。

战马交错而过,白袍唐将挺戟刺向另一名正在徒步逃命的狼骑,将此人挑上的半空。伯克皋兰手捂着自家脖颈,身体趴在坐骑上又向前冲了十几步,随即,缓缓坠落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