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验这东西,有时候的确非常重要。
胡子曰没读过什么兵书,也没当过一天将军,然而,他对突厥狼骑下一步动作的预判,准头却高达七成以上。
当天夜里,婆润派遣阿扎图带领四百瀚海健儿去偷袭突厥狼骑的军营,果然遭到了非常剧烈的反击。若不是阿扎图心中牢牢记得胡子曰的叮嘱,发现情况不妙果断下令撤退,这批弟兄恐怕全都得一去不回。
而另外一支由王达带领绕到突厥狼骑军营背后的瀚海健儿,却收获颇丰。非但成功伏击了一小队狼骑,还这支狼骑所保护的小梅录颉士其给抓了回来。
而后者作为一名掌管军需的账房,远不像其他武将那么有骨气。被王达用江湖手段稍稍整治了几下,就将他自己所知道的情报,竹筒倒豆子般交代了个底朝天。
得知羯盘陀已经偷偷带领狼骑主力退到二十里外,瀚海都护府上下,愈发士气高涨。不分男女老幼,士兵百姓,一起动手,连夜就将被突厥人填平的壕沟重新挖通并且灌满了水。顺带还在壕沟之后,用草袋子装着泥土垒了数十条一丈宽六尺高的短墙。哪怕天亮之后羯盘陀去而复回,想拿下瀚海都护府,也是白日做梦。
而羯盘陀那边,发现自家小梅录颉士其被对手活捉,立刻明白自己这边的虚实已经尽数暴露。也没了继续跟婆润死耗的底气,干脆顺水推舟,给留守营地的叶护谢曼陀下了一道军令,让此人带领其麾下那一千狼骑拆了帐篷,将能打走物资全都放在马背上带着跟自己汇合,实在带不走的,则放火付之一炬。
看到突厥狼骑的营地突然冒起了浓烟,婆润和胡子曰等人立刻判断出,对手即将正式撤兵。赶紧组织人马尾随追杀。但是速度终究慢了半拍,只咬住并全歼了叶护谢曼陀特意留下来断后的几百葛逻禄仆从和二十几名负责监督葛逻禄仆从的突厥死士,剩下的大队狼骑,一个也没追上。
凭借一万余没经过严格训练的乌合之众,将数量跟己方差不多的突厥狼骑硬生生耗走,对刚刚经历过一场内乱的瀚海都护府来说,已经是出乎预料的大胜。因此,无论婆润还是胡子曰、姜蓉,都不为没能够留下更多的狼骑而感觉遗憾。很快就将追杀对手的兵马全部撤回营地,一边清理战场,掩埋尸体,避免瘟疫的发生。一边派斥候去与姜简联络,提醒他小心路上遭到埋伏,并且确定他如今所在的位置。
然而,胡子曰终究不是诸葛亮,做不到料事如神。时间一转眼就又过去了三天,瀚海都护府这边接连派出去的几组斥候,非但都没送回来姜简的消息,甚至自己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下,非但婆润和姜蓉两个心中开始发毛,就连姜简最放心的胡子曰,也悄悄开始跟王达、曲彬等人嘀咕,“姜简这小子到底去哪了?会不会一时失察,真的着了羯盘陀的道儿吧?”
“再等一宿,如果明天早晨他还不回来,我就亲自带人去追踪突厥狼骑的去向!”曲彬心思灵活,立刻低声宣布,“找姜简难,找羯盘陀却容易。那么多狼骑,总不至于也全像水也一样渗到地底下去。”
“对,明天你带人去追踪羯盘陀。他如果试图伏击姜简,肯定会迎着姜简走。他如果彻底放弃了,姜简他们也就安全了。”胡子曰听得眼神一亮,握紧拳头砸自己的手掌心。
夜幕很快降临,秋风带着料峭的寒意,笼罩了整个旷野。
旷野中,草尖上迅速凝结出了一层白霜,在星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借着夜空中的星光,羯盘陀带领麾下的突厥狼骑,迅速扑向了乌都德健山(杭爱山脉)。山脚边有一个室韦人的部落,人口规模在三万上下。
羯盘陀在前去攻打瀚海都护府的路上,曾经路过这个部落,所以清楚地知道这个部落的具体情况。
部落里,四十岁以上的“老年人”不多,只有一成出头。女人和孩子,则占据了总人口五成半上下。其余一万出头,按照室韦人自己的说法,都是一等一的勇士。然而,按照羯盘陀的标准,这一万出头室韦勇士,绝对是乌合之众。
铠甲只是简单的一层生牛皮,兵器多为木棍和铁锏和拓木弓。对战争的理解,仍旧停留在群殴的水平,具体战斗力,恐怕连葛逻禄仆从都不如。
这样的一个部落,对于急需补给的突厥狼骑来说,就是狼神赐给自己的活动仓库。突然扑过去,将敢于抵抗的成年室韦男丁击溃,接下来,奶酪、肉干、粮食、马料,女人,就可以随便拿。
虽然这个部落,早就向车鼻可汗表示了臣服,并且还曾经主动送了大笔物资劳军,羯盘陀带兵偷袭它,有点儿不讲道义。然而,与麾下狼骑全都饿死在归途中相比,道义连屁都算不上。
而灭掉这个室韦部落,大肆洗劫财物,将女人掠入军中,将孩子们尽数变成奴隶,也能令刚刚吃过一顿“夹生饭”的狼骑,迅速恢复士气。以便面对沿途中的各种突**况。
至于当初那个“围点打援”作战计划,羯盘陀从两天前开始,就不再提。为他献策的讲经人阿不德,也非常识趣的没有做出任何表示。
如果当初他不献计围点儿打援,羯盘陀肯定还会咬着牙继续命令全体狼骑向回纥汗庭发动进攻。不会下令退到二十外养精蓄锐,也不会面临麾下的众狼骑精神头没养起来,士气却一蹶不振的窘迫状况。更不会出现掌管军需的小梅录被敌军掠走,虚实尽数被对手得知的尴尬。
所以,当羯盘陀不得不将截杀姜简的计划放弃,转而准备去洗劫室韦部落补充大军所需之后,很快,突厥军中就有传言,泥步设使误信了讲经人的谏言,才导致拿下回纥汗庭的战斗功亏一篑。
全军上下,很多人都认为,如果当初不退兵,而是继续向回纥汗庭内发起冲锋,也许当天晚上,就能砍下婆润的脑袋。那样的话,回纥汗庭内所有财物、女人和粮草辎重,就全归了狼骑所有。众人根本不用顶着越来越冷的北风,奔行数百里,去洗劫室韦部落。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讲经人阿不德,还继续在羯盘陀面前指手画脚。恐怕不用任何人提醒,羯盘陀也会借他的脑袋,来平息麾下将士的怨气了。作为一个万里挑一的智者,阿不德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遗忘,并且在行军途中,尽量不出现在羯盘陀面前。
他的命,是为了传播真神的荣光所生的。不能葬送在一群野蛮的突厥人手里。
突厥别部,不过是他和他的老师奥马尔,利用来为真神开路的野兽。为了利用这些野兽,他可以与对方为伍,可以表现得谦卑有礼,却永远不会将自己与对方等同,也不会让自己变成对方的血食。
“等洗劫完了室韦人的部落,拿到足够的补给,就跟羯盘陀辞行。去一趟北面的都播人那里,传播真神的智慧。”抬头看了看前面的山口,讲经人阿不德在心中悄悄做出决定。
这种情况下,暂时跟羯盘陀分开,是最佳选择。后者能力有限且野心勃勃。待断粮的危机过去之后,为了推卸铩羽而归的责任,肯定得找一个人出来顶罪。而自己,恐怕是最好的目标。
山口处,隐约有星光闪耀,宛若一头猛兽,在轻轻地眨动眼睛。
刹那间,讲经人阿不德全身上下的寒毛根根竖起,示警的尖叫脱口而出,“有埋伏,前面有埋伏,小心——”
“呜呜―――呜呜―――”短促干脆的号角声,紧跟着响起,比夜风还要冷上十倍。
不是突厥狼骑吹响的示警号角,而是来自前方的山口。夜幕下,更多的寒光开始闪烁,一整队骑兵沿着山坡呼啸而下,前锋所指,正是羯盘陀和他身边疲惫不堪的狼骑大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