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沘大殿上的高台被拆除,这里变成了熊津都护府府衙。大帅和刘仁愿进京献俘,王文度蹊跷地死在新罗,文官刘仁轨于是被圣人任命为熊津都护府大都督。

府衙内,四面都有熊熊燃烧的火焰,冰冷的空气在喉咙里凝结。乙天卓对端坐在主位上的刘仁轨说道:“大都督,正是我老二团的金思把我防守冬比忽的情报通报给了新罗。新罗人又透露给了泉男产。新罗大军还故意挑起百济人和大唐军队的冲突。”

刘仁轨起身,花白的山羊胡让他想起刘至师傅:“原来如此。你是怎么发现的?”

“在王兴寺赈粮时,我们遭到了伏击,几乎全军覆没。袭击我们的人马是正规军。他们对赈济地点和时间把握得非常准确,让我起了疑。我抓住了一个活口,以为是百济反抗军,没想到他是新罗人。几鞭子下去后,他才招供他们是新罗大将金庾信的兵马。”

坐在乙天卓对过的萧嗣业问道:“贤弟有没有问出是谁提供了情报,还是这个金思?”

“正是他。”乙天卓也起身,没有刘仁愿的大殿让他放松很多,“他得到我的信任,跟我去了乔冠的粮仓。他先通知新罗人袭击我赈粮大兵,意图全歼我们和灾民,在百济人和天师之间埋下仇恨的种子。与此同时,趁我们慌乱,新罗人又率领兵马袭击了粮仓,让我们军心大乱!”

萧嗣业的语气有些气愤:“是可忍,孰不可忍!”

刘仁轨说道:“新罗是半岛上最弱小的国家。新罗王和一清宰相是怕熊津都护府把百济纳入王化,他们无法占领更多的土地,所以想挑起百济和大唐的仇恨,让天师永无宁日。”

萧嗣业正色道:“刘大人说得极是。新罗人狼子野心,大都督不能小觑。”

刘仁轨问他:“天卓,对这个叛徒,你有什么提议?”

乙天卓心里的仇恨越来越少:“大都督,金思逃走了,可能已经逃到了新罗。”

刘仁轨笑而不语,看了眼萧嗣业。

温文尔雅的萧嗣业真诚地看着他的眼睛:“贤弟,我早已把你当成中国人。让我告诉你,对待叛徒或者不敬你的人,如果想让他臣服,一定要把他打怕。无论他在什么地方、能跑多远,一定要找到他,狠狠地打,让他怕到骨髓里,到死都不会再动任何反抗的念想。在我大唐,一个五人的大唐使团就可以在西域诸国耀武扬威,甚至调动他们的军队、废立他们的国王。如果这个叛徒金思杀害了众多平民百姓和你的兄弟而不受惩罚,那你的威望、大唐天师的威望如何立起?”

乙天卓看着萧嗣业,郑重地点了点头。

客栈外的飘儿被秋风吹得淅沥作响。他和萧嗣业带着童路、巨人李义来到客栈门前。他们跳下马,把缰绳交给了伙计。

童路的情报显示,金思就在附近不远的地方。他们连续两日骑马追赶,众人饥肠辘辘。

“大丽的米酒让人流连忘返!”萧嗣业优雅地翻身下马,“如果能活着回大唐,我要带回两缸。”

“带走一个会酿酒的百济婆娘岂不是更好?”巨人李义在后面咋呼。

“家中有了厉害婆娘喽,哪敢再带一个?”萧嗣业笑道,“否则聒噪不休,终日不得清静。”

“我他娘的早想好了,这次跟随苏大帅回去,我要吃下家乡十碗面。”巨人李义宣称。

每次听到巨人李义爆粗口,乙天卓都会觉得莫名的舒心。他松开鞘里的长剑,推门而入。他们四人沉默下来,原来吵闹的屋子瞬间变得一片死寂。

客栈不大,横七竖八地摆了十几张桌子,长条凳子散落其中。二三十个食客都穿着左衽的三韩服饰,似乎是一伙人。在他们四人进来前,这帮人正饮酒作乐。乙天卓不在意就餐的环境,而是就餐的人。这些就餐的人也认识他们。

在大堂正中的座位上,金思被一群人围在正中。金思抬起头,和乙天卓目光相对。

“找麻烦吗,红袍子?”一个斗鸡眼、单眼皮的瘦高男子用生硬的汉话问道,语气中带着马韩语的口音。他怀中坐着一个女孩,他的手在女孩上衣里捏着**,现在抽了出来。女孩借机逃走。

“找酒喝。店家,给我们来壶米酒。”乙天卓扔下一块银锭,“要好的,我的伙伴们喜欢喝米酒,最好是陈酿的。”

“我不想惹麻烦,大人。”店家说。

“那就多拿些酒来,然后滚蛋。”巨人李义道。

乙天卓分别看了萧嗣业、巨人李义、童路一眼,他们用眼神回应。接着,乙天卓来到金思对面的桌子前坐下。他看着金思,却对店家说道:“倒酒。”

“看来这位兄弟气势盛得很呢!”斗鸡眼阴阳怪气地讽刺道,“欢迎你们到新罗来。哟,我怎么闻到大丽叛徒的气味了?”

金思警告性地把一只手搭在斗鸡眼的胳膊上。斗鸡眼住口了。

乙天卓一个字也没说。金思推开斗鸡眼,站起身来。“这小子醉了。”金思变得更为强壮了,头顶没有一丝头发,下巴和脸颊上却覆盖着铲形胡子,又浓又黑。“他不能喝,能说。”

“那他不该喝。”

“高句丽的叛——”斗鸡眼还没说完,被金思漫不经心地拧住耳朵,话音变成痛苦的尖叫。金思松手后,又给了他一巴掌。“不要再打断男人间的对话。”

店家端着托盘匆忙跑回,上面有四个木杯和一个酒壶。乙天卓提起酒壶把酒倒进木杯中,一口灌了下去。米酒味道不错,香甜绵软。“说得好——男人间的对话。我有个朋友离开了我,不辞而别,他的做法似乎不那么男人。”

金思脸上的肌肉动了下:“他或许有苦衷?”

“可他是我多年的朋友。十年前,我去登州大营时,也是在酒肆喝酒,他仗义而出,没有让我挨到后面这位巨人朋友的拳头。”他回头看了眼巨人李义。

“没错。他也很享受那样的时光。”金思冰冷地说。

“我们都是胡人,与我最好的朋友比乐一起,我们互相照应。”

“当然。”

“我们一起攻打泗沘城,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对着箭雨冲锋,互相掩护,一起浴血奋战。我和他一起攀爬冬比忽城的城墙,差点一起死去。我把他当成自己的兄弟,将我的生命托付于他。可是——”

“可是什么?”金思呷了一口黏稠的米酒。

“他背叛了我。我率领二团的兄弟们去王兴寺赈粮时,突然遭到土匪的围攻。我刚想明白原因。”

“没错。不过他们并不是土匪,而是新罗军队,是金庾信的队伍。”金思阐明。

“我说嘛!原来是我的朋友用信鸽把消息告诉了新罗将军金庾信。”

“新罗邀请大唐来,是为了灭掉百济和高句丽,而不是让大唐来统治半岛的。半岛属于新罗。”金思慢慢地放下酒杯。

“所以这位朋友率领金庾信的队伍假扮成百济反抗军,偷袭天师,制造天师和百济人的矛盾,让天师深陷于百济人民的反抗中,新罗人从而渔翁得利。代价嘛,我老二团的兄弟只活下来三十一人,这些人跟了我十年!”

“二团死了一百人,而一千多新罗人惨死在你的鸳鸯阵下!我没有带领,是跟随棕人。”金思沉默良久,“有时候为了得到,必须放弃心爱的东西。”

“代价太高昂,我接受不了。还有,在冬比忽守城最为艰难时,粮仓突然着火,烧掉了几乎所有存粮,几乎让满城民众陷于人相食的境地。粮仓是我父亲亲自督造的,用石头、黑铁筑成,水泼不进、火烧不透。怎么会大门洞开,走了火?”

“后来你想明白了?”

“还是我的朋友。因为他是朋友,我信任他。趁我睡觉时,他盗走了我藏于衣中的钥匙,偷偷打开了粮仓大门,配合三韩人金缪火烧粮仓,再利用我的信任把钥匙放回原处。如果没有我父亲提前安排的存粮——冬比忽早被屠城了。”

“破了,你仍有地道,仍能保住性命。”

“是,托我父亲的福,我可以保住性命,但满城的几十万百姓呢?秀才曹呢?他怎么会一出城门就被泉男产抓住并割下了头?”

金思目露凶光:“没错。是你的朋友用箭矢告诉了城外的泉男产,秀才曹才被当头抓住。我可不喜欢那个逞能的小个子。很可惜,你没死。”

“所有这一切,都让我陷入深思。我究竟做了什么,让我的生死朋友选择背叛我?”

巨人李义动了一下,腰间的横刀和匕首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声。

“为什么?”金思失控,不由自主地叫喊,“因为我不是你!你是高丽奴。在大唐,你比我们新罗人还低贱。我比你早到军营十年,十年!武功、阵法、经验,我独占鳌头,你连带兵打仗的经验都没有!凭什么马载不让我当校尉?他选了你!是因为你是乙支文德的后代吗?是因为他和你干爹是多年好友吗?是因为你得到了贞观帝的青睐吗?我不服!”

金思的五官在抖动:“早在跟随李靖征突厥时,我们从长安出发,一路西行几千里灭突厥,我就立下了赫赫战功。因为是胡人,我没有当上将官。征百济时,我立下大功,受了伤。我轻伤不下火线,跟随你爬过冬比忽的城墙,这是多大的功劳?可他们看在眼里,仍然没有提拔我。而竟然将你一跃提拔为副总管。我仍是一个队正,李义都做上了校尉。这不公平!”

金思喷出沉重的鼻息:“我想让你死,我想让你死无数次!如果不是该死的童路寸步不离,我早杀死你了!你让我变得更痛苦、更迷茫。”

听完金思的话,乙天卓的心反倒镇静下来,断了指头的手抽搐了一下:“宋成的命谁来偿?秀才曹的命谁来偿?死去的二团兄弟们怎么办?”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脖子上感受到巨人李义沉重的呼吸气流。

“你想在新罗的地界耍大刀?”斗鸡眼尖细的嗓音让人厌烦。

萧嗣业冷笑了下,语气里透出杀气:“金思,就凭你卑鄙无耻的下贱行为,我天师趁势灭了你们新罗都不为过!”

乙天卓对萧嗣业摆了摆手:“这是男人间的恩怨,会用男人的方式解决。”

金思倾身向前:“乙天卓,别跟我提什么男人,你才是叛徒——”金思身后的二十多人突然立起。

乙天卓坐直身体,手放到膝盖上。随后,一切同时发生。他拔出鹰爪,挡下金思的一击,又拨开斗鸡眼的环首刀,并顺势从中间拦腰一挥,把斗鸡眼砍为两截。

左边有人用手一甩,一个银光闪闪的东西穿过厅堂,直奔他的喉结而来。乙天卓下意识地侧身一躲,暗器擦过脖子,留下一道血痕。暗器钉在门边的墙上,微微颤抖。

萧嗣业、童路、巨人李义早和其他人接上了手,整个大堂内充斥着长剑的奏鸣曲。

乙天卓退后一步,金思踢开横在他们面前的长桌,一手持长剑,一手持匕首。金思右侧的矮胖跟班也站了起来,拔剑冲了过来。

乙天卓从腰带里抽出匕首,猛然掷向矮胖跟班的脸。匕首正中对方的喉咙,矮胖男人重重地倒在地上。

他和金思知己知彼。金思是个杀人狂,没有花拳绣腿,招招致命,一招一式都带着威力,精准而无情。

乙天卓一边接招,一边后退。躲过一击后,他猛地踢向长椅,椅子狠狠地砸向金思的小腿。金思猛地跃起,躲过了椅子,却没躲过他的剑——长剑划过新罗人的脖子,血溅到天花板和墙壁上。金思跪了下去。

“金思,”他右手握剑抵住金思的脖子,左手扯住金思的头发,“向宋成、曹宪中,还有我二团的兄弟们问好!”他一刀割下金思的头颅。

他提起湿漉漉的头颅。“够了。”他吼了一句,“都放下武器,天师饶你们不死!”

萧嗣业从一个新罗人身上抽出长剑,也喊道:“放下武器!否则天师踏平你们的狗窝金州!烤了你们的肥猪国王!”

大堂中的新罗人面面相觑,踌躇着放下了武器。

乙天卓看到巨人李义倒在血泊中……

“不——”他扔下长剑和人头,连忙跑过去,单膝跪在血泊中,握住李义的手。

李义的眼睛不动了。“送我回家……家乡的面……”血从李义嘴角流出,“每年……忌日……供给我……”

乙天卓腹内绞痛,想哭却没了眼泪。他看着李义的双眼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会送你回家,我会办好一切……”

李义的生命从眼睛里一点点地消失。

怒火燃遍全身,乙天卓放下李义,拿起长剑,推倒阻拦他的萧嗣业,疯狂挥向已经放下武器、跪在地上的新罗狗……

在熊津都护府的府衙,“金思死有余辜。”萧嗣业平静地说,并将整个过程告诉了刘仁轨,隐去了他们杀死投降的新罗人的那段血腥。

熊津都护府大都督刘仁轨频频点头。“他死有余辜。各位,”刘仁轨满意地看着他们,声音在偌大的旧宫殿里回**,“我还有消息要告诉你们,高丽大对卢盖苏文死了。”

听到这条消息,乙天卓心里并不怎么高兴。相反,他很失落,他悲苦地想:“应该让我手刃杀父仇人。”

“还有,泉男生以子为质,归降了大唐。”刘仁轨抚摩着胡子,意味深长地看了乙天卓一眼,“高丽这次在劫难逃了。北部的薛仁贵春风得意,他已攻下了安市,加上泉男生的指引,拿下平壤指日可待。”

看到乙天卓没有说话,刘仁轨大都督继续说道:“两位将军,还有一条震惊的消息,百济反抗军头领鬼室福信被扶余丰诛杀了。”

“这个我倒是料到了。”萧嗣业微笑着坐在椅子上,“上次我进入周留城谈判时,看到扶余丰、鬼室福信和倭人三方虽在一个屋檐下,却各怀鬼胎。”

“鬼室福信一死,追随他的人大部分离去,百济反抗军的实力大为削弱。”刘仁轨断定,“现在唯一需要担心的是倭国。他们和高丽旧太子高宝雄联手占领了春州。”

这则消息让乙天卓吃了一惊。自从他赶走那位“表兄”后,这是他头一次听到旧太子的消息:“在倭人的帮助下?”

“毛野稚子。”大都督呷了口清茶,“好像还有一些高丽人。他们用了两天时间拿下了春州,倭人来势汹汹。”

“大都督不用太过忧虑。”萧嗣业微笑着回应,“我在周留城留意了下倭人兵马。倭人虽然颇有勇气,但其装备不良、阵形散乱,不足为惧。”

“线报说,杀奔半岛的倭人足有五万之众。天师还没有与其进行过正面决战,我们万万不可小觑对手。我听说中大兄皇子还要派兵五万,和我天师决一死战。”刘仁轨说。

萧嗣业建议:“倭人渡海而来,大都督为何不向圣人请奏,派水师迎敌于大海,利用我大唐船大坚固的优势将这些小个子一网打尽?”

刘仁轨一笑:“这一点我已经做了,皇帝也有了旨意,待会儿我向你们言明。”

“大都督,”乙天卓总觉得大帅的离去太仓促,留下三万天师在百济疲于应付,无法彻底消灭百济的反抗势力,从而耽误南北夹击平壤,“苏定方大帅带领十万大军离去,时间上是不是有点过于匆忙?”

刘仁轨笑道:“长孙无忌进入凌烟阁,在功臣中排名第一。苏大帅想效仿李靖进凌烟阁,这无上的荣誉他垂涎已久。可他已年过古稀,时间对于他来说是天敌,所以他需要尽快把仗打完,把功业坐实,才能对皇上开口。”

萧嗣业笑道:“贤弟,苏定方北灭西突厥、南镇吐蕃,这次又东灭百济,都是俘虏其国君而回。这下史书要对他大书特书了。史官们对此事兴奋异常,激动得不知道如何下笔哩!”

大儒刘仁轨哈哈大笑:“大帅的功名咱们姑且不论。天师的目标是高丽的平壤,不是这里。不过百济的祸乱毕竟由我大唐引起,而我天师乃仁义之师,我不想看到百济旧民陷于水深火热之中。天卓、嗣业,我们要把百济治理好,这样才能将我中华的仁义和先进文化散布于半岛,让半岛人民真正享我天子雨露、仁政道德。天卓,你在打仗和治理方面都很有一套。坦诚来说,你不愧是乙支文德的后代。大帅离去,留下我作代都督。百济故土人群复杂,有扶余人、三韩人、汉人、靺鞨人等,如今反抗军频繁闹事,该如何收拾百济的烂摊子?”

乙天卓向刘仁轨建议:“我们先把倭军和复国军的联军赶出周留城。让他们没有大城的支撑,自然造不出大动静。”

刘仁轨捋了捋胡子:“中大兄皇子下了血本,派出水师从九州赶来。加上扶余丰收留的鬼室福信的残军,还有跟随毛野稚子、朴市田来津第一拨到达的军队,总数达到十万之巨。”

“咱们如何应对?”萧嗣业问道。

“我将半岛形势的邸报呈给圣人后,陛下任命三朝元老刘德敏为征百济水军大帅、熊津都护府总管,来协助我共同打击倭国。前些日子,我遣去倭国的使者带给我不少情报,说倭国船只最多能容纳百余人,其造船工艺还停留在我大汉朝时期的水平。刘德敏乃我天朝水师栋梁,有他在,我倒宽慰不少。刘仁愿上书,建议放弃熊津都护府,专攻高丽。我在给皇帝的奏章中陈明,如果我们撤出,前期几千唐军将士就白白牺牲了。我陈明利弊,皇帝大为嘉奖,让我担任代都督。所以,我必须治理好百济。”

乙天卓建议:“百济故土如今到处断壁残垣,一片焦土。我们要出台政策稳定当地百姓的民心,让他们进行农耕生产。让他们忙起来,这样他们自然就不会加入反抗军对抗天师。”

“仁政!天卓,你说得很对。旧百济军民经受了残酷的战争,太需要仁政了。我准备实施以下七项军政,你看看如何。”刘仁轨慢慢踱步,慢慢道来。

“第一,收殓遗骨,清理战场。”刘仁轨叹了口气,“长时间的战乱几乎让百济境内的每一寸土地都变成了人间地狱,战死、饿死、病死者不计其数,大多曝尸荒野。大战后如果处理不当,必有大的瘟疫。我准备下令军民收殓尸体、掩埋死者。这会清理出农田和山林,为恢复生产做准备。”

乙天卓和萧嗣业同声回道:“大都督英明。”

“第二,选拔官吏,恢复行政。泗沘城灭亡后,原百济王室很快就会被苏定方和刘仁愿带到大唐,官府衙门**然无存。很多地方如今都是三不管,盗匪丛生、政令不通、赋税不收。我意欲按照我大唐制度,在熊津都护府的基础上重新划分府、州、县,并征召和委派当地官吏进行管理,构建起百济官员负责具体事务、汉官稽查监督的行政体系。

“第三,修桥开路,兴修水利。百济境内的生产和交通设施遭到了严重的破坏。为了能够尽快落实各项政令,我准备发动军民修桥开路,恢复交通干道,修缮各种农田水利设施,为恢复农业生产创造条件。

“第四,收拢流民,落实户口。长时间的战乱破坏了百济的农耕,也让百万计的百姓流离失所,兵役和赋税无法落到实处。我准备颁布各项政令招募流民,派官吏帮助他们返回原籍,并按照我大唐的户籍条法,三年一造户籍。先由官吏帮助他们返回原籍并登记在册,然后由民户自己申报户口、田地,登记造册;官员按各户资产多寡、丁口强弱定户,据以征收户税。

“第五,鼓励生产,赈济灾荒。除了围攻周留城的大唐将士外,其他所有军民都需要垦荒种田,以摆脱大唐补给困难之困境。我还准备对伤兵、孤老和灾民等进行救济,让百济军民能够维持生计,慢慢安顿下来。

“第六,屯粮练兵,营建后方。等生产进入正轨。我们要完成太宗皇帝的遗愿,那就是对高丽的征服。新罗这个国家我无法信任。它明面上说帮助大唐,暗地里却一直在偷奸耍滑。运送粮草补给短斤少两,约定的军士也没有送至。它害怕大唐占据新罗和高句丽后会对它痛下狠手。我们要靠自己,要让百济成为征战高丽的南部大本营。

“第七,宣扬正统,教化百济。我准备在各州、县营建府衙,召弱冠书生,供奉大唐社稷,推行大唐年号和历法,普及华文,最终让百济成为我大唐的化内之地。我要把孔庙建在每个市镇的中心。

“第八,待彻底平定百济、赶走倭军时,天卓,你率领三万大军北上,配合北线的薛仁贵攻打平壤!”

“大都督,你为什么信任我?”乙天卓问道。

“因为你付了血钱,”刘仁轨抬起头,与他的目光相对,“扶余隆。”

刘仁轨又踱了几步:“圣上对你和你妹妹乙奴的遭遇颇为唏嘘。他在批复我的奏折中,特意让我对你说一句话。这句话只有八个字。”

“什么话?”他的心跳少了一拍。

刘仁轨沿着石桌徘徊良久,最后看着他的眼睛缓缓说道:“血浓于水,义重于生。”

听完后,乙天卓默默踱步出府衙。

“血浓于水,义重于生”八个赫然大字在他脑中闪闪放光。他想起这一路经历的生死……他加入唐军,期待带来公平和正义。难道为了这些就能安心地杀死扶余隆?

“血浓于水,义重于生。”他抬头望向天空,忍不住跪了下来,眼中盈满泪水,但不知道为谁而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