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州城外的初冬一派肃杀景象。
在城外的军营大帐内,“我军在新罗东南登陆,打了他们一个出其不意。”毛野稚子指着桌案上的地图说。此人异常谨慎,也不缺乏果敢。中大兄没有辜负她,给了她一名实力干将。
高宝梅点头。好的战术加上倭人强有力的实施,就会有相应的回报。她赞许道:“占领了沙鼻歧、奴江两座不小的城池。”
“这下新罗人不像原来那般肆无忌惮了。虽然红袍子攻下了泗沘城,但他们已陷入百济反抗军的奇袭战中,抽不开身。新罗南部遭到我大倭攻打,腹背受敌。这下半岛上有好戏看了。”毛野稚子平静地阐述。
阿弟高宝雄站在一旁:“姐姐,毛野将军有何高见,翻译给我听。”
她连忙将二人的对话翻译成华语。阿弟听完后,对毛野稚子将军说道:“毛野将军,作为大丽太子,我佩服您的作战安排和勇气。但春州就在您面前,我们应一鼓作气拿下它。”
毛野稚子仔细看了看地图,又用手指测量了下奴江和春州的距离,摇了摇头:“春州在新罗西侧,与百济接壤,奴江和沙鼻歧距离春州太远。贸然攻打春州会分散我倭军兵力。我们长途跋涉,面临给养问题,这不是妥当的方案。”
“那你为何来春州?”阿弟急问。
“我肯率领六千兵力到春州,是因为你姐姐。”毛野稚子的细长眼睛眨了眨,“或者说是为了中大兄。我们救了你,目的已经达到。你应该跟我回沙鼻歧。我们从那里北上金城,一举捣毁新罗的老巢,然后配合朴市田来津将军赶走中国人。”
绝对不能让毛野稚子这样离开春州,这是大丽的城池,是他们阿叔的家,不能让新罗人占领。她和阿弟对视了一下。“毛野将军,你听我说一句,”大丽公主走到地图前,“朴市田来津将军陪同百济王子扶余丰到了周留城,那里变成了百济反抗军的临时都城。你看,”她指了指地图,“周留城距离春州只有三十里地。如果我们拿下春州,周留城和春州就能连成一片,相当于在唐军和新罗之间狠狠地插进一颗楔子。”
精悍的毛野稚子有着小脸、小眼睛、小嘴巴和小鼻子,什么都小,只有脾气大。他坚持己见:“不。这是中大兄和我商定好的计划。我们从新罗东南海岸登陆,一直北上,先攻打金州附近的城池,给新罗造成压力,让他们把军队从西部收到境内。这样大唐失去新罗的支持,就不会再四处出击,这样就间接解了百济之围。朴市田来津就可以和扶余丰、鬼室福信的百济反抗军围攻泗沘城。只要拿下泗沘城,就可以把中国人打跑,则百济即可光复。百济光复后,我们可以联合高句丽、百济一起攻打新罗,这次我们一定要灭了它!”毛野稚子掷地有声。
“毛野将军,”她提醒他,“金城是新罗的都城,城池虽然不大,但城墙坚固,拿下金城并非轻而易举之事。如果不能在短期内拿下它,到时候粮草不济,我们只能偃旗息鼓。”
“你有什么好办法?”精悍的毛野稚子问道。
“新罗人万万不会想到,我们会突然出现在春州。我们是无意中来到这里的,朴市田来津和扶余丰也不知道,而我们距离他们只有三十里之遥。”
“所以,你是告诉我,奇袭?”
“正是。”她露出微笑,“我和阿弟了解春州,因为我们曾在这里布防。我们知道打哪儿能最快地拿下这座城池。”
毛野稚子看了他们俩一眼:“主意倒是不错,可惜我只有五千步兵和少量骑兵。另外,我们没有攻城器械。”
“你有。”瘦弱的阿弟听完她的翻译,指向外面的树林,斩钉截铁地告诉毛野稚子,“这就是你要的攻城器械。我攻打平壤时,几乎砍光了平壤城外的树木。给我一千人,我五天内给你做出所需的云梯、耧车、攻城塔和抛石机。”
毛野稚子仍然犹豫不决。她和阿弟需要一座城池,没有领土的太子不是太子。她正欲劝说,突然有卫兵来报:“报告将军,有位老人拜见将军。”
毛野稚子诧异地问道:“老人?”
卫兵回道:“正是,后面还跟着很多人。这老头儿并未报上名姓,说只是一见,并不会耽误将军太长时间。”
“放他进来。”毛野稚子放下手中的炭笔。
帷幕被拉开,帐中进来一位老头儿。高宝梅从未见过比这老头更瘦的人,稻草人都比他胖。他薄薄的脸皮包裹着骨头,头发和胡须灰白。老头儿抬头,先是看了看阿弟,又看了看她,眼中射出光来:“太子!长公主!”
高宝梅的呼吸暂停:“松桓?”
阿弟猛地从座位上立起。
“太子!公主!”松桓跑过来跪下,拉着二人的衣角号啕大哭。毛野稚子在一旁不知所措。
阿弟和她分别扶住松桓的胳膊,扶起瘦骨嶙峋的太子护卫。他是如此衰老,以至于她和阿弟都以为他是个老人,实际上他不过三十多岁。
“松桓,真的是你!”阿弟身子颤抖,用埋怨的语气诉说,“我的太子护卫队长松桓,你去哪里了?让我日夜思念!日夜思念!松桓,我以为你死了,每日每夜……地想你!”
松桓涕泪齐流:“殿下,我何尝不是?十年前,我遵照您的命令,带着一百人偷偷北上,沿着铁原一直往北。经过铁原时,不幸被铁原城主牟睨发现。我说服他出兵,却被他扣留。他本想将我送给盖苏文,但盖苏文在和‘文德之子’的战斗中吃了败仗。他又不敢杀我,所以将我关押起来。后来盖苏文消灭掉灌奴部的族军后,他知道错过了把我交出去的最佳时机,又怕放我出去会造成麻烦,所以一关就是八年!两年前他去世了,他的儿子做了城主,才把我放出。”
“他的儿子牟番?”高宝梅心疼地看着松桓。
“是啊。他放我走前,问我去哪儿,我说继续往北借兵。他说:‘你被关了八年,也不知道太子和公主是否还在人世,为何还要继续做傻事?’我当着所有人的面怒斥他,说我才不是在做傻事!我生是高家的人,死是高家的鬼!即使要死,也要死在太子和公主前面。就是太子和公主不在了,我也要在阴间给太子借兵!牟番没有因为我的无礼而惩罚我。相反,他给我备足了银两,还特意派了五百名最好的亲兵将我护送到了绝奴部的地界。”
“那你为何不来找我?为何还要北上?”阿弟也跪下,君臣二人抱着对方……
“殿下交代的任务并未完成……我无脸面对殿下!”松桓的哭声更响,“我于是只身一人往北。我不敢雇马车,混在游民和逃难者的队伍中,受尽了苦难。历经一年,我才到达安市。没想到安市正在战火中。我辗转反侧,终于见到您的舅舅杨万春大加。我把公主的玉佩交给了他,说太子和公主需要帮助。他说无法分出更多人手,让我在府中住了一个多月。虽然安市保卫战打得惨绝人寰,你舅舅仍然匀出五千兵马给我。”
“之后呢?”阿弟关切地问道。
“如何绕过平壤将这五千兵马带到春州是个大问题。我用杨万春和牟番给的银两买了三艘船,将兄弟们分批次走海路运到熊津港,绕过了唐军的防线,然后经过扶余丰的周留城,接到了他们的补给,最终到达这里。”
“你是说,你给我带来了五千兵马?”阿弟带着颤音,难以置信地问他。
松桓哭道:“太子殿下,我只给您带来了五千兵马!我无能啊,不能给您带来更多!”
阿弟把他紧紧拥入怀中:“松桓,你不是无能,你是大忠……大丽没有第二人能比得上你!只要能见到你就好……比什么都好……”
松桓扭过头来对她说道:“公主!我有使命回禀!”
她在松桓走时给他安排了一项使命:“我高家的骨血?”
松桓眼中的光芒比太阳的还闪亮。“太子,公主,” 松桓拉住她和阿弟的手,哭声中掺着笑,“高家有后了!”
“如枫?”阿弟倒吸了一口气,身子一颤,“平壤城的青楼女?”
“正是。我的手下孔权在平壤城中乔装走访了半年,终于找到了如枫!泉男产没杀她,甚至给他们找到一处房屋隐藏,还定期送去饭食。太子……您有了儿子!公主,您有了侄子,有了高家的骨血啊!”
“啊……”阿弟哽咽,几乎说不出话来,“他们母子……现在何处?”高宝梅的眼泪唰唰地往下流,她用衣袖拭去满脸的泪水。
“孔权找到他们,在护送他们回春州的路上,却遇见了金缪的人。他拼死抵抗,掩护母子二人离开,自己却被金缪的人截杀了。我接下他们母子后把他们寄养在一户人家,这户人家是我堂弟。太子您放心,他们都很安全。他们都在等着您哪……”松桓仰天长叹,“公主,我完成了您的嘱托!我完成了您的嘱托啊……”
“好样的!好样的,松桓!”高宝梅的眼泪如断线珠子般滴在松桓的身上。她和阿弟一起抱住松桓,三人抱在一起,久久不肯松开……
阿弟有些挑衅地看着毛野稚子:“我勇敢的大倭将军,如果我给你带来五千兵马,春州还打不打?”
毛野稚子把手中的炭笔折成两截,咬了咬牙,恶狠狠地说:“打!”
“兵贵神速!”高宝梅马上说,“春州离金城不远,来回只需两天的路程。我们要马上行动。”
毛野稚子在帐内走了几圈,神采奕奕地来到地图旁,语气也客气了许多:“太子殿下,我需要您和松桓的人马,立即就地取材,只做一种攻城器械。”
阿弟脸上有她最为赞赏的自信:“梯子?”
毛野稚子大笑:“英雄所见略同,正是梯子!”
看到她有疑惑,阿弟向她解释:“春州的防守兵力不多,根据我的线报,只有不到两千人。春州的四面城墙很长。如果我们集中兵力攻击一处,他们占据有利地形,轻易就能阻挡我们。我们的优势是有一万多人,可以从四面城墙分别涌入。春州不似平壤,墙矮易攻,总有一处他们会顾此失彼。”在一天内,阿弟像变了一个人,变回了太子,变回了大丽男儿。
“一旦一处被破,春州就会被拿下!”松桓在旁边说道,“我不会饶了狐狸脸那个畜生,替死去的太子太傅报仇!”
“把他留给我,松桓。”阿弟目露凶光。
“田中,”毛野稚子对他的副将说道,“你手中有多少猎隼?”
“回将军,在攻占奴江时用掉了五只,现在还有六只。信鸽倒有不少。”
“好!天助我也!”毛野稚子喜悦地说,“你立即用鸽子送信到周留城,告诉朴市田来津我正在攻打春州,让他后日前务必带领两千精兵增援,还有供一万大军七日食用的粮草。”
“遵命!”
“立即围住春州!让弓箭手和猎隼围住东西南北四面城墙,不能放走一只新罗人的信鸽。”
“遵命!”
“还有——任何进出城者,一律扣住、关押。如果是探子,无须审问,当场杀掉。去吧!”
“遵命!”田中副将领命而去。
之后,阿弟和她见了松桓带来的五千兵马。
那五千兵马驻扎在山脚下。这些人与其说是军队,不如说是由老弱伤兵和未经训练的孩子组成的难民。阿弟看到他们后,眼睛却闪闪发光。阿弟站在他们面前,望向每个人的眼睛。大丽公主能感受到阿弟对他们的热爱和渴望,以及阿弟迸发的雄心。
“大丽勇士们!”阿弟对他们喊道,洪亮的嗓音往后传去,覆盖每一个角落,“我就是高宝雄,荣留王的儿子、大丽的太子!”
人群中传出轻微的喊声:“太子!太子!”
“我的同胞,双神的子民们,勇敢无畏的大丽将士们!我舅舅在北部与薛仁贵抗争,仍然不忘把你们送到我身边,让你们经历千辛万苦赶到这里。为什么?!”他扫视人群,“因为我舅舅知道,如果春州丢失,新罗人就可以和中国人联手,南北夹击我大丽,大丽国将不国!而我们不会让他们得逞!”
五千将士的喊声开始变大。无论老幼,他们都是大丽男儿:“战斗!战斗!”
“我们为了国家而战!等我们打败新罗人,我们会赶走盖苏文,赶走伪王,恢复大丽正统,赢回荣耀!”
松桓拔出环刀,灰白的头发在风中飘舞,“为了太子,为了大丽,我们死战!!!”
“死战!死战!死战!”五千将士发出震天动地的呼喊。他们抽出环刀,举起环刀,上千环刀在阳光下光芒万丈。
经过仅仅一天的准备,阿弟就做出了攻打城池的重型装备。
攻打城池的时刻到了。他们只有一天的时间,所以攻势甚猛。过了今天,新罗的援军就会到来。如果新罗人里外夹击,他们会很被动。
田中副将和松桓分别带兵从不同方向强攻。他们举高盾牌,徒步冲过护城河。春城守兵高举弩弓,朝天空射出箭雨,给他们造成了很大杀伤。高宝梅在高处看到大丽男儿越过护城河,将梯子搭在城墙的各个方向。春州守军不断掷出石块,试图阻挡。
城墙上各处都在爆发激烈的战斗。刚开始的突击毫无效果,倭国和大丽的联军伤痕累累。其中表现更为勇敢的是倭军将士。他们作战勇敢,配合精彩绝伦。毛野稚子指挥他们爬上了梯子。他们擅长集体作战。有时候,为了后面的进攻,前排士兵必须冲击。虽然他们也知道十有八九是去送死,但从不退缩,往往一排排地战死。一拨倒下,另外一拨马上填上。
这种自杀式打法收到了功效,他们差一点就攻进去了。总差那么一点,高宝梅扼腕叹息。士兵的数量在不断地消耗。黄昏渐渐降临。
当士兵抬来松桓的尸体,高宝梅无法认出那就是松桓。他的头部受到了重击,被锤子砸中,皮一点没破,可脑袋内部被打得稀烂,头胀得像个紫色大葫芦。竹竿般的身躯上却有一颗瓢一般大的头颅,样子分外惨烈。
阿弟蹲下身来,抚摩他的血色脸庞,久久没有说话。父母被盖苏文弑杀后,他没有哭泣;误杀阿叔时,他没有哭泣;攻打平壤时被射中左眼,他也没有哭泣;把她送到倭国时,他也没有哭泣。此刻阿弟单膝跪下,他哭了……
这是阿弟第一次哭泣。虽然他在强忍,但身体仍剧烈颤抖。随着一声巨大的呜咽声传出,他终于出声号哭。
没人敢上前打扰他。就连毛野稚子也在那里静静地观察。
高宝梅眼中噙泪,上前轻声安慰他。良久,阿弟抹了一把眼泪,和她抱在一起。
“姐姐,我是不是做了好多错事?”他哭问。
“不,”她眼中含着泪水,“你没做错什么!你做了高家人该做的。”
“我应该听从你的建议,救出平壤风月场里的如枫。她怀了我的血肉……”
“这是一个很难的决定。”高宝梅心中痛楚,“再说,松桓完成了他的使命。”
“我不该杀害阿叔……”
“这不怪你,那是误杀……”
“我还下令杀害咱们的阿妹高宝竹……”
她想安慰他,不知为何,嘴中却吐不出一个字……
“虽然她不是阿叔的亲生女儿,但她毕竟是高家人。高家已经凋零至此,只剩下了你我……”高宝雄哭道,“我很后悔……我不该下令杀她……”
“我还私通三韩部的魔鬼金缪,让他毒杀乙天卓。失败后,我还杀死了金缪的父亲金伯,挑起了灌奴部和三韩部的仇恨,让咱们的表亲们受尽了折磨。还有乙天卓,他是咱们父亲的第一个孩子、咱们的亲生阿兄。”
高宝梅听过这些传言,但听到阿弟亲口说,她还是有些震惊。她停了半晌,扶正阿弟的肩膀,郑重地说道:“不!他不是咱们的阿兄。他是乙支文德的孙子,是乙宏安的儿子。他不是高家人,他背叛了王室,背叛了大丽,背叛了双神!”
“我非常迷惑。我所做的这一切,是否值得……”阿弟痛哭,“仲室韦师傅的两个儿子跟随我战死,而我逼死了他。现在连松桓也离我而去……”
阿弟在她身上恸哭了一阵后抹干了眼泪,脸上恢复了坚毅的表情:“我不能就这样看着松桓死去,什么也不做。”
他站到所有人面前,嗓音犹如刀剑在剧烈碰撞:“拿我的盔甲来!”守卫连忙拿来盔甲和头盔。
“阿弟,你要冲锋?”她上前阻拦。心中焦急,她跨步太大,几乎跌倒在地。
“我是大丽太子,更是一个男人。父亲说过,他是平壤第一勇士。我要冲在最前面,而不是像个孩子一样哭泣。”阿弟戴上头盔和护喉。旁边的兵士给他套上盔甲,并用绳子勒紧。
“你不能去!”她失声叫道,“太危险!”
“姐姐,高家人没有孬种!”他举起环刀,看着仅存的两千大丽男儿。
“我大丽的勇士们!敌人快不行了!”他发出炸雷一般的呼喊,“跟着我!砍死这帮新罗杂碎!”
高宝梅听到了两千名大丽男儿发出的巨大吼声,那吼声犹如世间最响的一声惊雷,毫不留情地将她震倒。
毛野稚子拔出唐刀,用倭语喊道:“为了我们的先人!冲锋!”
倭军的喊叫也如山崩地裂般响亮:“天皇万岁!中大兄万岁!中大兄万岁!!!”
她安排贴身侍卫紧紧地跟在阿弟两侧。阿弟带着洪水般的人流冲向城墙。
黄昏下,阿弟左突右躲,箭矢在他身边如雨般落下。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双手不由自主地上下摆动。
阿弟杀过了护城河,二三十人刚把梯子架好,阿弟第一个爬了上去。
一块石块从上面坠落,高宝梅就像站在悬崖边上。阿弟侧身躲开,石头砸中了他下面的军士的头顶。一声脆响后,军士的半边脑袋瞬间没了踪影,身体的其余部分如跳舞般摇晃,最终坠下梯子。
阿弟用环刀拨开飞来的箭矢,但还是有一支箭矢射中他肩部下的胸口。高宝梅觉得自己比他还痛。
阿弟没有停止,继续攀爬,还有两三步就要到达城齿。一个弓箭手突然冒出,张开铁弓瞄准了他。阿弟猛地往上一跨步,将环刀埋入弓箭手的面门。箭矢仍然飞出,射中了阿弟下面的人,那名军士捂着脸坠落。
阿弟拔出环刀,顺势把弓箭手拽下城墙。
阿弟的一条腿跨过城齿,右手砍翻一个来袭的弓箭手,然后整个身子跨过城墙。紧接着,另一架梯子上的倭兵也跳上城墙。
转眼间,城墙上的箭矢、石头不见了踪影,只剩下惨叫和哀号。梯子上的军士源源不断地涌上城墙。很快,大门从里面隆隆打开,更多大丽和倭国人马疯狂拥入春州城。
高宝梅生怕阿弟出什么差错,她心急火燎,恨不得插翅飞过去。她骑上马,没披挂任何盔甲便冲入城门。一个石块在她左边坠下,裂为两半,碎片溅了她的坐骑一身。
城内只有血与火……
城内的房屋和集市在熊熊燃烧,喷出浅黄的火焰。高宝梅往身后看去,城墙上的木制台阶也在火海中,先是传出“吱嘎吱嘎”的燃烧声,随后是“哗啦啦”的崩裂声,一座箭楼轰然从墙上脱落,其势犹如雪崩。空气中充满了灰烬与烟尘。
城门内变成了屠杀场。灰衣的新罗兵和白衣的大丽兵或者扭在一起,或者倒在地上。她看到一个灰衣新罗士兵捂着腹部惨叫,肠子流了一地。有一个新罗士兵将刀插进了一个倭兵的胸口,但他自己的脖子被一把匕首刺穿。
她上了城墙,没看到阿弟,也没看到自己的侍卫。她的心狂跳着,脚下站立不稳。她疾步跑向城中。阿叔的府邸里传出打斗声。她连忙进去,一身是血的阿弟正和狐狸脸打斗。高宝梅的护卫已经战死,地面上横竖躺着几具尸体。
阿弟明显气力不支,落于下风。狐狸脸砸下一剑,势大力沉。阿弟接住后,被迫单膝跪倒在地。狐狸脸再次举高长剑正要砸下,高宝梅掷出飞刀,正中狐狸脸的肩部。
狐狸脸往后倒去,阿弟顺势横劈一刀,斩断了狐狸脸的左小腿。狐狸脸哀号着倒地。
阿弟用环刀支撑着站起。
高宝梅走近,看到阿弟肩上中了一箭,胸膛上挨了一刀。她要带他到阿花处救治,被高宝雄一把推开。
阿弟握着环刀,围着狐狸脸转着圈子:“金文忠,你这个卑鄙的新罗人!”
狐狸脸仰面躺在地上:“他娘的黑石王子……”
阿弟手起刀落,砍掉了狐狸脸的左胳膊,血雾迸发。
狐狸脸口中出血,求饶道:“您是大丽王子,我只不过是按照一清丞相的意思行事,我们并无私人恩怨。”
“呸!如果你硬到底,我还会给你个痛快的。瞧你这副德行,也配做春州城的城主?!”他又挥出一刀,卸下了狐狸脸的右胳膊。
狐狸脸又喷出一口鲜血,紧接着是惨号:“杀了我……你仍然是乞丐王……”
他的话还没说完,阿弟的环刀再次落下。狐狸脸的人头离开了身体,滚落到柱子旁,带着一脸的责备,嘴唇还在抖动。
“你错了,我是黑石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