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李二整日里都被人侍候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就连睡觉、喝水都有太监和宫女侍候的一丝不乱。
这突然让他服侍别人,还真的难为了他。要说骑马打仗,枪林弹雨的,他也面无惧色。
可是,这服侍人的事,竟然让他弄的一身汗,特别是服侍一位醉酒的人,显得很别扭。
他等李绩站稳脚,拿着身边一条汗巾,给他擦擦嘴角,“大哥,您先在软榻上坐下来。我去端杯水给您。”
李绩慢慢转身,眼睛迷离,面色赤红,“贤弟!您是贤弟。
您哥虽然醉酒了,但心里跟明镜一样。我不糊涂。
这么多年,风风雨雨咱们都过来了。最起码,大唐没出什么事。
我带您咋样?你和我不分彼此。
您的儿,就是我的儿。
雉奴的事,交给我,我会让他舒舒服服当储君。这次东征,他就别去了。让他等着本府的捷报。
不就是教训一下高句丽的蛮虏吗,小事一桩,看您哥马到成功。”
李二急得满头出汗,一手搀扶着李绩,一手端着水杯,“大哥。您喝点水,您慢一点。别摔倒了。”
李二肥胖的身躯紧紧贴着李绩,生怕他站立不稳。
李绩低头,将嘴巴对着瓷杯的边沿,滋滋,喝了三口。
一只胳膊搭在李二的短脖子上,满口酒气。
“贤弟,您是皇上。太子去不去辽东,完全是您的私事。我,我听您的。”
他眼睛眯成一条缝,见李二没有动静,猛然一睁眼,一道红光直射李二的瞳仁。
李二急忙闭眼,卧槽,大哥的眼睛会放电。
没等他睁开眼,这边李绩忽然一声大吼,“陛下。您听我说,我有一句话要告诉您。这句话,憋着我难受。”
“大哥,您说,您说,小弟听着呢。”
李绩举起双手,用力举过头顶,然后,猛地落下来,“大哥。你是唐王。我要说的是‘唐王扶我走八步,我保唐朝八百年。’”
“什么?您说什么?”李二瞪大眼睛,瞳仁一缩,舌头伸出口外。
“您保唐朝八百年。”
他浑身就像打了鸡血,把水杯放在软塌边的柜子上,兴奋地抱住李绩,“大哥,大哥啊。有您这句话,我就心中有底了。谢谢您,大唐有您,国祚永继。大哥啊——”
李二居然激动地呜呜哭出声来。
“贤弟,这不是酒后之言。是我的真心话。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您若信任我,我将一如既往地辅佐您,试看天下谁能敌,我揍死他狗日的。”
李绩躺在软榻上,李二将一件裘皮大氅给他盖上。
房间里只有弟兄二人,他伏在李绩的头部,眼睛盯着他的嘴唇,“哥,好好睡一会。”
窗外的阳光慢慢西斜。
一刻钟过后,李绩起身。
“哥,您醒了。”
“没事,休息一下,就好。再说了,我躺着,陛下您坐着,那多没意思。”
李二给李绩倒杯水。
李绩接杯在手,喝了几口。
就在靖王府西厢房单独的房间里,二人喝酒、品茗、嗑着瓜子,聊天、说地,畅想未来。
他们一起不分彼此,勾肩搭背,说着体己的话,偶尔发出愉快的笑声。
十几个丫鬟,并着太监和宫女,并排站在房间外面的走廊上,一个个屏声静气,大气不敢喘。
多年以后,李绩站在这里,还能清晰地记起李二的每一个举动。
那时,他们都已经喝高了。
大脑没有断片,这就是修为极高的人与一般人的区别。
……
长孙无忌并一般大臣,陪着太子李治坐在隔壁的二号桌。
太子的心里很忐忑,不是说他害怕去辽东,他是在为父皇担忧。
父皇必定是快奔五的人了。且,身体一直不好。
不是痢疾,就是中风,不是中风,就是脑萎缩,经脉曲张,高血压。
这样的身体,一旦去了辽东,哪能经得起折腾。
他心里七上八下的,靖王爷的主意,他犹豫半天,上前线,他不是不敢去,眼下他想替父出征辽东,可是舅舅死活不撒手。
连父皇都得高看一眼的舅舅,对于一个毛头小子来说,又能有何种能力摆脱他的控制。
他闷闷不乐,端起酒杯,给每一位大臣敬酒,当然,他只能表示,这么多人,就是一人一小杯,也能给他喝醉。
长孙无忌闷着头,大口吃菜。他始终保持着警惕的头脑,一辈子,一杯酒不沾。
滴酒不沾的人,需要超过常人的意志力。
这种毅力,令李绩很佩服。
世界上有一种人令人害怕,这种人就是自律的人。李治自小就没有见过舅舅喝过一滴酒,哪怕是含有酒精的果汁饮品。
舅舅一贯的作风,夜不出户。
与一般王公大臣截然不同,他谢绝一切应酬,除了办理公务,就在府里埋头读书、练习书法。
十二时辰里,他都保持着冷静的头脑。
多年以后,李绩还记着在靖王府的午后酒宴上,长孙无忌的冷静和缜密。
在洛阳行宫,出了这么大的事,他竟然稳如磐石,一刻不离地护着太子,直到大军向辽东开拔的前一秒。
长孙无忌的耐心和细致,几乎超出正常人的思维。他把李治看成自己的眼珠子,甚至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多年后,李绩站在靖王府的城楼上,每每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依然念叨着长孙无忌的执着和坚韧不拔。
就在宴会散场的时候,李二却意外的给了李绩一个惊喜。
靖王府西厢房,洛阳厅里,幽兰吐蕊。
李二拉着李绩的手,久久不愿放下。
“陛下,这里没有旁人。您有话,就直说。”
“王爷,司徒对您的态度,我看在眼里。
不过,您可不能记恨他。
要说他为人还是很厚道的。处处围着帝国社稷着想。就拿长乐公主的婚事来说,事先,长孙皇后是答应将她嫁给长孙冲的。
后来,变卦了。
当然,我是支持您娶她。皇后也竭力赞成。
临死之前,把您们撮合在一起。
如今,您们已经入了洞房。我心也就安了。皇后在上天,也会安心的。
不过,长孙无忌,我的内弟,可能心里有道坎,您说他能愉快地答应吗。不过,他还真的以大局为重,答应毁约。”
李绩笑笑,“这件事。我以为您会收回成命的。长孙司徒,必定是您的内弟。本府一直推辞,您和皇后却一直坚持。长乐公主是个好姑娘,嫁给长孙冲,郎才女貌的,那多般配。”
“靖王爷,长乐公主喜欢谁,那是她的事。男女之事,只有当事人知道,鞋子合不合脚,只有穿鞋的人知道。春江水暖鸭先知。您就是那只鸭子。长乐喜欢您,我能看得出来。”
李二说完,抚掌而笑。
李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