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绩这个恼啊,真是到了极点。

人都没有在地上站住,对面就来个见面礼。

只是吗,这个见面礼有点悬蛋。

他头一偏,躲过利箭,“咔嚓!”

箭簇插进马车顶棚里,把一串风铃震得哗哗响。

王裕扭头看看李绩,眼前一闪,只见他弯腰抬手,随手飞出一把泥沙。

“刷刷!”几声响动,对面顶楼的屋脊上,十几个黑衣人应声而落。

王裕见李绩身形晃动,人已至院落中央,一伸手接住坠落的一个黑衣人。

只是劈胸一抓,五指已经没入胸腔,接着传来李绩的呵斥声:“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行刺本府?”

李绩话音一落,手里的黑衣人头一歪,便没了生气。

迎着房间里射出来的灯光,李绩看见黑衣人口吐黑血。他知道,这个黑衣人已经服毒自尽。

王裕在院子里一一查看黑衣人的身体,没有一个是喘气的。

他看看李绩,两人对视一下,互相摇摇头,径直向后面的包间走去。

两个人跟着一位身着咖啡色制服的小二来到最里面的一个豪华包间,两位穿着粉色超短裙服的少女,一左一右推开房门。

“靖王爷!”

还没看清人,一个苍老的声音就从房间里传出来,李绩一惊,“是您。”

烛光下,房间靠墙的位置,一张老藤椅上仰躺着一位老者。

老者年近花甲,头发花白,双目无神,两腮凹陷。

他的面色发黑而黯淡,口中出来的气息多,吸进的气息少。

“玄成,你如今怎么变成这个样子。”李绩心疼地问道,伸手拉住老者的左手,心里一惊,“玄成啊,你的脉象很弱。”

“唉,老了。我就是一盏油灯,快耗尽了。”老者声调哀婉凄惨,眼角里泛着泪光。

“玄成,你是操劳过度,加上关中大灾,家中没啥营养品滋补,这是积劳成疾啊。”

一旁的御医石万春抬头看着魏徵的脸,“魏公是为国家操劳的。我和皇上到他家里去,家里一贫如洗。”

怎么会这样。

堂堂的二品大员,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怎么也得比平头百姓的日子好。

可魏徵平日里多以素食为主。常年出门除了官袍,就是一身打了补丁的青布长衫,一双布鞋一穿就是几年。

夫人提出来,家里要修缮一下,也被他拒绝。

“玄成,既然到了并州,就不要慌忙回去。我用中医疗法给你治治病。宫廷御医在此,也好有个帮手。”

魏徵微微叹息一声,“边关告急,我怕影响你的正事。听说你已经启动赈灾工程,连续放粥三日,接着又开仓放粮。真是大手笔啊。”

他看看身边的少年,“据户部统计,就是万年和长安两个县区,也不敢这样做。京都的粮仓都是战备粮,谁敢乱动。那些老臣眼看着两个县每日上报死亡人数不断增加,也是干着急,束手无策。”

“箫瑀、房玄龄、黄文炳等一批老臣,劝说皇上到东都就食,陛下担心带着满朝文武去东都就食,那些黎民百姓咋办。”

“江南运河水位上涨,河道是畅通不少,可是沿途饥民成堆,疯狂的哄抢风又一次在运河沿岸刮起。官府镇压了好几次,生死与饥饿几乎不分伯仲,有的人宁愿被逮住处死,也不愿意等着饿死。”

魏徵连续说了这么多话,累得大口喘气。李绩看着魏徵眼泪哗哗的,心里赞叹不已。

玄成兄,你都快病入膏肓了,还这样牵挂黎民疾苦,真是人在官位,心忧其民啊。

“安排上菜吧,另外把红烧猪肉炖的烂一些。”李绩吩咐道。

门外侍者急忙向后厨跑去。

不一会,酒菜上齐。

王裕坐在主位,魏徵坐在右首,李绩坐在左首。跟着魏徵一同过来的那个少年,默默地坐在下首。

李绩从宇成手里接过小药箱,打开后,从里面拿出一个蓝色的瓷瓶。

打开瓶盖,倒出三粒油菜籽大小药丸。

“玄成啊,饭前空腹服下。看看有何效果。”

魏徵将药丸含在嘴里,喝了一口茶,咕噜一下咽下肚去。

顿时感觉嗓子眼一阵清凉,一口浊气呼出体外。

御医石万春心里咯噔一下,他看到玄成的面色开始发黄。按照中医学理论,一旦面色由黑转黄,病就有回转的迹象了。

平日里在宫廷值守,听到宫内大臣们的议论。都说王爷是个风水师,我去,他怎么会看病。好像还是药到病除的那种神医。

我这祖传的三代御医,我还在孙思邈先生那里跟班实习过,应该说医术不会太差,居然不及王爷的十分之一。

我给特进配制十几副中药,喝了也不见好转。且,病情越来越重。

奇怪了去。我得利用在晋阳的日子,好好的跟着王爷学习。

石万春心里佩服,走过去,给李绩端了两杯酒。

下首的少年心里一惊,老御医从来都是眼光高傲,今天尼玛腿肚子转筋了,忽然给一位年轻的王爷敬酒起来了。

他刚要起身敬酒,这时他看到魏徵颤巍巍的站起来,双手端杯,低头含胸,“恩公,玄成敬您一杯。”

那少年心里顿时慌张起来,魏公啊,父皇还指望你进言献策,我还指望你传授我治国之术,你倒好,见到这个草根官员,竟然口称恩公。

这一杯酒下肚,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父皇交代。

“魏公,你还是以茶代酒好了。”少年的话还未出口,只见李绩站起来,端着酒杯劝道。

李绩的劝说一点用也没有,“喝一次,少一次了。王爷,你就让我表示一下心意吧。”

魏徵说着,右手一扬,竟然一饮而尽。

一杯酒下肚,魏徵觉得肝肠寸断般疼痛,一呼一吸之间,随着他一声咳嗽,一口老血吐在痰盂里。

“呵呵!”

令现场的人惊讶的是魏徵的面色渐渐发红,他爽朗的笑着,又给自己的酒杯倒满。

“王爷啊,我到并州来,来的很及时啊。我向您老人家汇报,我的心里舒服多了。来来,玄成再敬一杯。”

此时,下首的少年不仅不担心魏徵的身体,心里忽然感到高兴,毕竟魏徵起死回生了。

令他惊讶半天的是三粒菜籽大小的药丸,竟然具有如此大的魔力。这是什么药?他心里开始琢磨起来。

少年再次端起酒杯,刚要起身敬酒,忽然驸马爷王裕笑道:“魏公,可喜可贺啊。靖王爷一药病除,看来您老是有救了。”

他说着,端起大壶转向李绩,微微一笑,“王爷,咱俩整个肥的。”

“哎哟,驸马这样喝,我可是第一次看到。”

魏徵吓了一跳,在京城驸马府喝了几次酒,也没有见过驸马这样喝酒。

想必是饭前吃了什么药,能多喝酒。

“这都是跟着靖王爷学的。这在宋州叫什么‘一口焖。’又叫‘当头一碗之术。’”

魏徵在靖王府见过李绩这样喝酒。到了乞丐庄的齐府,李绩被皇上派出去打颉利了,时间匆忙,没有这样喝过。

如今,这种喝法居然传给驸马爷,他摇摇头,腹语道,驸马啊驸马,小心回家跪搓衣板。

那个同安公主可是个狠角色。御夫有术啊。让你无法亲近小丫鬟,能把你看得死死的。

魏徵来了精神,刚要戏谑几句,忽然看到王裕端起大壶,一扬脖颈,咕咕咕三口喝完。

“好,此处有掌声。呱唧呱唧几下。”魏徵双手一抬,鼓起掌来。

少年几次都没有敬酒的机会,他的牛脾气一下子上来了,也不看看魏徵的眼色,上来就是一句:“王爷,我敬你。”

李绩抬头一看,对面的少年十二三岁的样子,银盆大脸,明眸皓齿,五官精致,竟然很像观音婢。

天庭和地阁相貌,又有四分酷像李二。这是李二的第几个皇子啊。这小子养在深宫,长得细皮嫩肉的,尼玛,怎么又是一个娘炮。

要是我的孩子,我得好好修理修理,神态就像一个淑女,这不是尼玛娘炮是啥?

魏徵看见少年的做派,也是一愣神,从中午到现在,这小子一直就是温文尔雅的样子。跟陛下到我家去,还没有他的妹妹衡山公主活跃。

你小子跟个闷鳖似得,能堪当大任吗。

话又说回来,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说不定,这小子肚里有货。

只要本分,有我这个老师看着,又有靖王爷训教,我看这小子不会走邪道上去。

魏徵心里嘀咕着,看见少年走到李绩面前,双手把酒杯端给李绩,“靖王爷,我敬你。”

李绩接过酒杯喝下,看着少年的眼睛,赶紧催促他,“回到位子上去。你不能喝,就少喝。”

“好事成双啊。”

少年没有走开,反而又一次把李绩的酒杯倒满,再次双手端起来。

李绩无奈,将第二杯酒喝下。

少年回到座位上,等着魏徵引荐。

王爷难道不认识我。也那么难怪,我也是第一次见过王爷。

听说过,东都靖王府有个王爷会看相。直到今日才看到王爷的尊容。

治好了魏公的病,我看,靖王爷不是一般人。

但,具体有何本事,值得魏公竭力向父皇推荐,让我拜他为师。只有魏公心里清楚。

魏徵看见少年的眼神,清清嗓子说道:“靖王爷,我到晋阳一是拜访您,二是看病,还有一件大事,受人之托……”

“我知道了。你想让这小子参加我的远征军。”

“哎呦,王爷算到了。”

魏徵心想,本来需要大费口舌的事,居然被王爷一下子说中了。只要你答应下来,我回去就好给皇上交差了。

这样,让这小子跟着你,也减轻了我的负担。我也能安心的养病。

魏徵心里正高兴着呢,忽然看见王裕递过来一份折叠的红纸。

他打开一看,竟然是一份征兵宣传画。

“驸马都尉,你这是让我看?”

未等王裕搭话,魏徵忽然看见李绩面色一沉,他心里一惊,难道王爷反悔了。

“玄成啊。今天也算是面试。”李绩倒了一大壶酒,端起来,“我到并州时间不长,你是知道的,我手下的兵都是东都带过来的。这些人离乡背井来打仗,显然思乡心切,思想活跃。”

魏徵当然明白李绩的话,他也在瓦岗集团里待过。集团军来自五湖四海,如果不是李绩铁腕治军,还真的很难整到一起去。

各路豪杰都是他妈的好佬,一个都比一个能。谁也不想甘居人下。

眼下已经把一部分兵力整编到唐军去了,留下的,可都是嫡系。

嫡系是什么概念?就是每次冲锋陷阵,先死的都是自己的弟兄。

一起合兵打仗的李靖曾经再一次朝会上透露,每当李绩看到士兵倒下,他就会放声嚎哭。

后来李靖又给文武大臣们解释,不是李绩脆弱,是他爱兵心切,就像对待自己的亲人一样。心里所以难受。

“这次重新编队,需要招进大量的新兵。所以,才让李啸天弄出个征兵细则出来。目的,进入队伍,程序上要有个规矩。”

魏徵看着少年,心想,看来皇子也不行。这反倒是好事,你小子通过录取进入兵营,对你今后的仕途有好处。

好好锤炼一下自己的身心素质,把自己的身体锻炼的棒棒的,打起仗来,你也有底气。

将来带兵,你也有资本。

统御天下,你就会不畏浮云遮望眼。

少年转脸看看魏徵,一手接过《征兵公告》,开始埋头看起来……

……

秦岭东麓。

傲岸山主峰紫荆山的东南角,有一处宏伟的古式建筑。

游人可以在遥远的山下,看见高大的山门上书写着“青云宗”三个篆体大字。

青云宗宗室共有三进院落,在第二道院落的空地上,数百名宗室弟子,跪拜着听训。

一个个体态袅娜,长发飘逸。

鹅黄色超短裙服衬托出这些青春期少女芳华绽放,魅力无穷。

一百零二级台阶的上方,端坐着一位绝色女子。

那女子面容姣好,唇红齿白,明眸如月,色如凝脂。

女子将一套青云宗法诵读完毕,忽然,从大殿外面跑来一位男童。

“娘,娘,朔州方向狼烟四起,蛮虏三十万铁骑已经踏过大唐北部防区。”

“宗儿,并州方向可有动静。”

“娘,据大鹏鸟飞书传信,并州方向寂静无声。只有演武场上旌旗飘扬,隔三差五的有一群饥民游**。”

忽然,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从外面急急忙忙的跑进来,倒身跪拜,“报宗主,秦岭黑山老妖婆携带弟子玉女天尊段肖肖、宋州玉山老祖、东都野狐先生携带弟子凌云已经达到山门。请宗主开门迎客。”

坐在经坛上的绝色女子,忽然拂尘横扫,一个白鹤亮翅,裙幅摇曳,一道白光飘落在青云宗大殿台阶的底层。

身后八百名绝色女弟子,齐刷刷站立起来,双手持剑,傲然临风。

“宗儿,你先躲进后殿,今天这一场厮杀,不是鱼死就是网破。如果娘亲遇难,你就撑起青云宗门面。”

站在身旁的大师姐慧心大师小声提醒道:“小宁啊,你糊涂了。青云宗数百年来,宗主之位传女不传男。再说了,今日之战,未必就是青云宗失败。”

那绝色女子忽然脸色一变,声调颤抖,“师姐,如今宗门还临不到你多言。宗门的规矩是老祖宗留下的。如今是大唐天下,这青云宗也就是我说了算。御弟前日从京城来信,他已经同意各地宗门易改陈规旧俗。你说青云宗不收男弟子,那就不能变通了。”

这位绝色女子劈头盖脸的一通说教,慧心大师面色通红,她急忙抱拳,弯腰施礼。

“宗主,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想少宗主身为男儿,应该回归大唐,参与治国理政。或者参加远征军,驰骋沙场。好男儿志在四方,何必把一个孩子圈在这深山野谷之中。”

慧心大师话音一落,那绝色女子语气缓和一下,“师姐,我也是为宗门长久之计而虑,凡事都要有最坏的打算。”

“小宁,你放心,有我们八百弟子在,青云宗就会安然无恙。”慧心大师忽然双膝跪地。

“好,师姐如此明大义,那就陪我前去见见各位大佬。”

绝色女子双脚一踏脚下台阶,身形如天鹅般舒展开来。

“呼!”

一道白光划过晨曦,人影在众弟子面前瞬间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