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绩,今日在睢阳县衙被刑部无辜收监。”

又是李绩,不就是一个小小的相师吗,为何同时引来洛阳书院的大儒,以及司天台的白衣。

在唐初,几乎没人敢直接得罪司天台的局监、局丞。更没人敢去贸然与他们的弟子白衣作对。

即使是国子监太学院的大儒,也常常不敢用“以文乱法”之术,从理学上与司天台的白衣理论,因为这些大儒学士只是在儒学体系上独占鳌头。

然而,学士之职,本以文学言语被顾问,出入侍从,因得参谋奏议,纳言谏诤。

唐初的学士远远赶不上后来的翰林院者。

即使是翰林院,也只不过是待诏之所。

而文书诏令的起草,依然由中书舍人掌控。

直到贞观之时,名儒学士,才能时时召以草拟诏书,然尤未有名号。

直到乾封以后,始号北门学士。

这是后话。

大儒有大儒的长处,穷词强辩,力图以理服人。然而,在这些观云望气的白衣面前,常常被驳得哑口无言。

那些三省六部的侍郎、散骑常侍,以至于太常、光禄、卫尉等公卿也就更不敢硬碰硬了。

司天台的人硬气。

“刑部今日到底是咋了?抓了一个人犯,竟然闹出这么大动静。”

“老弟,你知道谁是李绩?这个人有啥背景。”

“司天台的白衣平日里目中无人,怎么为了一个不明的人犯跑到刑部来了。”

“一个江湖混混,打架斗狠的,怎么会和司天台的大佬扯上关系。”

刑部诸部门的官员不仅围观,而且议论纷纷。

黄尚书简直头脑都炸了。

加上昨晚新买来一位丫鬟,倒腾到三更天才偃旗息鼓,现在头昏脑涨。

开门遇到这样的难缠事,他还是第一回。

他向一位刑部的官员招招手:“今天刑部缉拿人犯中,有一位叫李绩的吗?”

那位官员低声的回复一句,然后小跑,俄顷,从案件登记室捧来一本案牍。

他仔细的查阅,翻检:“黄大人,没有李绩这个人。”

没有?出幺蛾子了。

黄尚书把胡子上的水渍一抹:“谁去抓的人?”

“这个下官还真的不知道。”那官员眼睛一瞥,看见一群官员中,有一位绯袍官员:“是贾侍郎。”

转眼间,人们齐刷刷的看着刑部侍郎。

那位返回刑部衙门,只来得及喝口水,还没来得及向别驾公子邀功的,穿绯袍的侍郎心里咯噔一下。

一股凉意瞬间寒透脊梁。

黄尚书冷冷的向这边望了一眼。

贾侍郎无奈,只好低着头,仓惶地走过去。

“黄大人,事发突然,我没有来得及去取缉拿文书,更没有送达回证。只是当时来不及了,这个李绩身怀绝技,又会神算,我预料他有潜逃能力。”

他看着面色发青的黄尚书,“所以我及时采取保全措施,及时缉拿人犯。”贾侍郎说话竟然面不改色,把自己的责任推得干干净净。

黄尚书听的一愣一愣的。

“黄大人,当时我接到公子的扈从报案,说有人当街殴打宋公子,还说他家少爷有性命之危。”

“事出紧急,在下就当即决定先拿人,再补办手续。”

有司天台的五白和洛阳书院的大儒在场,贾侍郎自己觉得实在没有撒谎的必要,不是害怕,而是他认为自己完全可以掌控事态的进程。

缺少缉拿文书,这在刑部不是常有的事吗。

刑部拿人,雷厉风行。

大小僚属一旦看见刑部甲士,无不两股战战,汗流浃背。

先拿人,后再补办手续,这在刑部办案,时有发生。

也就是说已经成为常态。

司天台的五白以及随行的白衣执事,个个眉头紧皱。

王鸿基与李慕白两位大儒四目相对,前者上前一步,低沉的声调如同一声闷雷炸响:“才者,德之资也;德者,才之帅也。君子挟才以为善,小人挟才以为恶。”

后者愤愤然而朗声道:“自古昔以来,国之乱臣,家之败子,才有余而德不足,以至于颠覆者多矣。故为国为家者苟能审于才德之分而知所先后,又何失人之足患哉!”

两位大儒面色沉重,忽然,引经据典。

贾侍郎顿时脸红脖子粗,大脑一片空白。

世间却有这样的人,真的不会撒谎。只能一老本等的按章办事。

就像前世一些稳如磐石之人,绝不见财眼开,也绝不越雷池半步。

扑通!扑通——轰……

贾侍郎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跳出嗓子眼,浑身如芒刺乱扎,冷汗直流。

不一会,鞋壳里已经积满汗水。

他感到丢人、羞愧和难过。

从其内心深处,有一种声音在竭力提醒他、厌恶他撒谎之行。

他实在是耐不住灵魂的拷问,嘴巴也无法控制住内心的想法,竟然一吐为快:

“宋公子要整死李绩,许愿我今年京察评上第一等。他要让李绩直接死在刑部监狱,以泄心头之恨!我,我——不是人。我想卖宋公子一个人情。”

舒服了……贾侍郎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双手抱头,任由人们的白眼和鄙视。

周围忽然躁动起来:

“没有手续直接拿人。这是程序错误。程序错了,案件就无法成立。”

“唉,出了这样的低级错误。今天的年终考评,一下子就砸了。绩效考评刑部进不了第一等级,不仅仅要受到质询。”

“年终绩效奖就要比其他部门少拿一半。”

“明春,刑部将减少晋级名额。”

……

“卑鄙小人,一泡鸡屎坏了一缸酱。”

看看你这德行。唉……

黄尚书不动声色,扫了一眼面色煞白,浑身哆嗦的贾侍郎,低声吩咐手下官员:“传我话去,把人放了。”

……

走出牢房,沿着幽暗的廊道,两名金甲卫士押着李绩向前挪动脚步。

“别装死。”

狱卒从后面抬脚踹在李绩的屁股上,镣铐发出一阵哗啦声响。

李绩稳住脚步,转头望了一眼狱卒。

“看什么看。”

李绩走进刑讯室的时候,宋公子已经换了一套雪青袍服,金穗镶边,纽扣处精绣罗汉果图案,显得别致而厚实。

他一只脚踏在一把铁制的椅子上,觜里嚼着槟榔,半边被李绩脚踏的耳朵上缠绕着一块白色的纱布。

身穿青色长衫、长着猪腰子脸的中年男子,手里握着一把银质摇扇,呲着一口黄牙,威风凛凛的盯着李绩看。

十几个狱卒交头接耳,摇头晃脑,在一堆刑具面前幸灾乐祸地看着李绩。

宋公子一使眼色,一名狱卒从身上掏出一张纸,摔在李绩面前。

“李绩,你现在有两条路可走。”宋公子眼里透着杀意:“认罪画押;尝试一遍刑具,再认罪画押。”

李绩低头用眼扫视一遍认罪书。

大致意思:睢阳县山神庙小相师李绩,只因在街上与宋城发生争执,顿起杀心,依仗武功出手打人,重伤宋城。随后捕快赶到,相师李绩落网……

锦衣公子提前把饭做好了,就等着李绩来吃。

他抬起头,看着那几个幸灾乐祸狱卒,心里一阵发怵:何其毒也。

“狼狈为奸的一群坏种。”他在心里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