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梦境

萧绰做了一个梦。

世人信梦,认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深信梦境者,都是弱者,所以萧绰不信梦。

梦终究是幻影,何必沉溺之……

可笑的是,她最近常做同一个梦,一个疯狂到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梦。

梦里的一切显得那般荒诞不经,一切超乎了萧绰的想象。是梦?还是对现实的预言?萧绰不知道。但是她希望这个梦会变为真实……那一定会很有趣。

那个在梦中与她成**的男子,算不得十分英俊。她不再是母仪天下的萧太后,在那个男人面前,变成了一个热情奔放、婉转承欢的小女人。云消雨歇,她静静的躺在那个男人的怀里,嘴上还带着甜美的笑容。

慵懒的抬起双眼,却发现那个男人龙袍加身,正坐在原本属于她的龙椅上。

“你是谁?”萧绰问。

“你是我的女人,我是掌控你的男人。”

萧绰又羞又怒,愤怒的站了起来:

“你胡说,没有人能够掌控本宫!”

“我能。”

男人说着,嘴角微微上扬。笑盈盈的注视着惊慌失措的萧绰,伸出一只手,缓缓勾起了萧绰的下巴。

“燕燕,还不明白吗,女人永远不可能独当一面。终有一天,你会以王后的身份,用你的姿色,倾尽天下。”

“我不要,我不要!”

梦醒了。

萧绰猛地从**坐起,脸上惊魂未定。柔软丝滑的绣塌上,被汗水浸湿了一片。黑漆漆的房间内,除了此起彼伏的沉重呼吸声,一片沉寂。沉重的呼吸声来自凤榻之上那名满脸虬须的男子。感觉到枕边之人的动静,那男人睁开虎目缓缓坐起,看着惊魂未定的萧绰,左臂手臂环上了她的蜂腰,柔情道:“燕燕,又做恶梦了?”

萧绰默然转过身看了眼韩德让,默默点了点头。

萧绰与韩德让的关系在辽国宫廷里并不是什么说不得的秘密。

萧绰的父亲萧思温曾是契丹一位只手遮天的权臣。与萧思温关系最为亲近的就是韩德让的父亲韩匡嗣,两家结为世交。一次偶然,韩德让见到了袖箭戎装、楚楚动人的萧绰,顿时一见倾情。而萧绰对韩德让这个仪表堂堂、文武双全的翩翩佳公子也颇有好感。二人情投意合,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两家的家长也颇为赞同。可惜天不遂人愿,辽景宗耶律贤同样对萧绰产生了爱慕之心。

一纸御诏,萧绰入宫,加封为贵妃。

或许是和韩德让婚事的破灭让萧绰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了不一样的想法。年仅十七岁的她靠着智谋很快坐上了皇后的位子。

耶律贤自幼体弱多病,风疾时常发作。每逢犯病,都是有萧绰代为上朝处理国事。雄才大略的萧皇后名为辅政,实为当权,靠着强硬的手段很快扭转了辽国的运势。辽国诸事蒸蒸日上,耶律贤就更懒得管了。直到公元982年,年仅35岁的辽圣宗病逝于云州行宫。临终留下遗诏,“梁王绪隆嗣位,军国大事听皇后命”。这个遗诏将辽国大事彻底交到了萧绰手里。萧皇后,也变成了萧太后。

这时的萧绰还不到三十岁,正是女人最为成熟丰艳的年纪。耶律贤死后不久,萧绰就向韩德让这个昔日的情人吐露了深藏在心中多年的情意。

韩德让从未想过,当初那个与自己情投意合的小女孩在做了皇后之后,心里还记着与他的旧情,这让他感动莫名。一曲秦筝弹未遍,无奈昭阳人怨。韩德让如今已经年过四旬,有了自己的家庭。面对萧绰的深情告白,他陷入了艰难的抉择。

萧绰帮他做了抉择。

一杯毒酒,鸠杀了韩德让的原配,也彻底扫清了二人间的障碍。从那之后,萧绰与韩德让之间的私情再无隐晦可言。出则同车,入则共帐,寝则同床,旧情复燃的二人没有把这段禁忌的恋情瞒着任何人,满朝文武虽有怨言,但畏惧于萧绰冷些无情的狠辣手段不敢干预。

对于韩德让这个便宜继父,辽圣宗耶律隆绪不但对他毫无反感,反而有着发自内心的尊敬和父子般的情感。

萧绰很明白天下人会怎么看待她。身为一国之后,却不守妇道,然而这些人又有多少是自己试过嫁给一个自己完全不喜欢的男人?没人有资格对她萧绰指指点点,谁敢,她就砍谁的脑袋。

“燕燕,不舒服吗?”

见萧绰愣愣的出了神,韩德让不禁担忧的又问了一声。萧绰怔怔的转过头来,迷茫的看向韩德让。

她做了一个春梦,梦里与她*的男子不是韩德让。这种事情萧绰怎么可能说得出口。无奈的叹了口气,萧绰趴在韩德让的胸前躺下去。

“没事,做了个噩梦。”

“没关系,梦都是假的,睡吧。”

“唔。”

耶律燕燕越来越不喜欢唐宋了。这个男子,处处行事小心,谨言慎行。你和他说话,这人老是分神,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女人的直觉在告诉她,唐宋一定有什么瞒着她的。

有了这个想法,耶律燕燕再看唐宋,只觉得这个人原本温暖的笑容此刻看上去奸邪无比,而他的一举一动似乎都暗藏着心机。

越看他越觉得不顺眼,一路走来,耶律燕燕也不再给唐宋什么好脸色,反倒是像训狗一样对唐宋吆五喝六。唐宋也是纳闷:到底哪里做得不对了,怎么就惹得这个野蛮女不高兴了。

马车回到上京,耶律燕燕看着唐宋还觉得不解气,就把车上原本装的大包小包的皮货和香料之类的通通丢给唐宋背着。

这些东西虽然不沉,体积却十分大,远远看去,唐宋的背上就像背了一座小山一般,显得滑稽又可笑。

“耶律姑娘,我……我是个读书人,不是进城的驴子,请不要这么对待我。拜托!”

被压得直不起腰的的唐宋说上几句话,就忍不住喘气大气,耶律燕燕瞧了她一眼冷哼一声就把头移开了。慢慢的在大街上向前走去。

“耶律小姐!”

唐宋正要跟上去,不提防背上的那座小山撞到了身边的人,那几人又见他是汉人,顿时气焰嚣张的走上前推搡起来。耶律燕燕见有人为难他,正要上前出头,可转念一想却又停住了脚步,冷眼旁观,心中暗暗道:你不是骗我吗,那好,本姑娘不救你,看你在这大街上出丑!

那几名契丹地痞和唐宋推搡间,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人。这些围观的人中也不乏有一些汉人,然而他们眼神淡漠的注视着这一切,似乎只是饶有兴致的等待接下来要发生的好戏。

唐宋很清楚如今的处境,他隐瞒身份已经引起了耶律燕燕的察觉,如果再动起手来,只怕自己的身份就要暴露了。况且这里是辽国都城上京,每日来来往往的各国使者就有许多。万一自己还活着的消息传回去,那赵光义岂会罢休?

还不能暴露身份,至少现在不行。

狠狠的咬了咬牙,唐宋给身前三个无赖鞠了鞠躬,干笑道:“三位好汉,不小心冲撞了三位,实在不是有意要冒犯。小的给三位陪个不是,小的是个粗人,还望三位好汉别和我计较。”

“粗人?哈哈哈,粗人怎么了。”

三人有意为难唐宋自然不肯就此放过他。当中身材高大的那人趾高气扬的堵在唐宋面前叫嚣道:

“你以为道个歉哥几个就能放过你了?”

看来今天少不了要被这几个人捉弄了。唐宋叹了口气,蹲下身子把背上背的行李放在地上,站直了身子。

“不知道三位要怎样才肯放过在下?首先声明,我,没钱。”

那泼皮见唐宋摆出一副任他们宰割的态度,嘿嘿一笑,指着天说道:“只要你肯当着大街上这么多人的面,大喊三声“汉人是乌龟王八蛋”,我们就不再为难你。”

“当真?”唐宋冷冷的答道。

“一言既出,死马难追!”泼皮嘿嘿一笑,叉腰道。

“滚你个傻逼玩意!”

砰的一拳,毫无预兆的打在那泼皮脸上。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那破皮闷哼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默默收起拳头看着剩下的两个泼皮,唐宋挺起胸膛,冷笑道:“连汉语都说不清的孬种,也好意思侮辱我们汉人。你们这种人,才是不折不扣的乌龟王八蛋。”

一番话说的慷锵有力、荣辱不惊,耶律燕燕在一旁看的呆呆的出了神,猛然鼓掌道:“好!好!打起来喽,打起来喽!”

另外两个泼皮见唐宋突然发难,撂倒了他们头头,又出言不逊侮辱他们,顿时恼羞成怒的扑了上去。唐宋跟着白马练了这么久功夫,其实已经小有所成。然而一来在众人面前放不开手脚,二来双拳难敌四手,于是两个泼皮一番厮打也没讨到什么便宜。

“什么人在大街上斗殴!”

一声怒斥传来,紧接着,就见一堆穿着整齐的契丹士兵跑步过来,将在地上扭打在一起的唐宋和那两名泼皮分开,领队的将军喝道:

“反了是吗?”

“啪”一声,那契丹将军扬起手中的皮鞭,唐宋的手臂上顿时多了一道血红的印子。他捂着手臂,咬牙看向那契丹将军,喊道:“你打我作甚?是他们先侮辱我的,不信你问这些百姓!”

那契丹将军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冷笑着看向周围的百姓道:“哦?谁可以帮他作证?站出来啊?”

人群中一阵沉默。几名汉人蠢蠢欲动,终究还是没有站出来。唐宋看着一张张麻木而又陌生的脸,顿感一片凄凉,惨笑道:“你们契丹人,还真是上下一心啊。”

“放肆!”

那契丹将军又抬起了手中的皮鞭,正要挥下去,却听身后一声呵斥:

“住手!我给他作证!”

耶律燕燕款款走到众人当中,指着唐宋说道:“我为他作证。这个人是本宫的奴仆,刚刚本宫亲眼看到这三个无赖见他是汉人,就欺辱他。哎,你把他们三个带回去吧。本宫的人,本宫自会管教。”

契丹将军哆哆嗦嗦的看着耶律燕燕,猛地和身后的士兵一起跪下高呼道:

“参见楚国公主!”

“平身。”

蓦然的抬了抬手,耶律燕燕看着地上目瞪口呆的唐宋,冷哼道:“小唐,还愣着干嘛,快把行李背起来随本宫回去。”说罢,也不等众人反应,款款走去。

她居然是辽国的公主。唐宋默默的背起那一大堆行李,一瘸一挂的跟在耶律燕燕身后而去。

唐宋心中忐忑无比,一路跟在耶律燕燕身后,直到走进一条小巷,也不见她说什么话,只道她还在为自己隐瞒身份的事生气。唐宋要了咬牙正要开口说话,耶律燕燕忽然回头一笑道:“刚刚那副样子,才是你真实的性格吧。”

闻言一怔,唐宋转而笑道:“没错,在下就是一个粗人。”

“有多粗?”耶律燕燕戏谑的看向了唐宋的**,挑逗道。

唐宋干笑一声,不好意思道:“很粗。”

“呵呵呵呵呵……”

耶律燕燕捂着肚子笑了一阵,走上前抱着双臂道:“我叫耶律兰兰,是辽国楚国公韩德让的女儿。现在,告诉我你的真正身份,或者,我送你去官府。”

“多谢耶律公主搭救。前番隐瞒身份实是不得已而为之。在下唐宋,西夏国夏州知州。”

“夏州的唐宋?”耶律兰猛然眼色凌厉道“宋国对外说你已经死了。”

“只是在下的金蝉脱壳之计,多亏遇到耶律公主,否则在下已经从假死变成了真死。”

“你真是那个唐宋?”耶律兰兰睁大双眼,直直的盯着唐宋。

唐宋拱了拱手,答道:“千真万确,如假包换。”

耶律兰兰瞪着大眼,把脸贴了过来,挺翘的鼻尖几乎碰到唐宋的鼻子。唐宋受不了她这种怪异的行为,边向后撤着身子,边干笑道:“耶律公主,你……你干什么?”

“没事,我在看你是不是在说谎。”

耶律兰兰撤回身子,指着自己眼睛嘻嘻笑道:“我娘以前说过,男人说谎的时候眼睛眨的速度是会变快的。嗯,既然你没有说谎,那走吧,以后跟着姐姐混。”

“姐……姐?”唐宋皮笑肉不笑道“冒昧说一句,耶律公主应该还没有到弱冠吧。唐某今年二十三岁,不是在下对耶律公主不敬,只是这么称呼公主恐怕有些不妥吧?”

“怎么?难道你还想让我叫你哥哥?”耶律兰兰嬉笑道。

“不敢不敢!”

“走吧,爱怎么叫怎么叫吧,我们契丹人没这么多臭规矩。”

耶律兰欢快的走在前面,唐宋整了整背上的行李,嘴角带着微笑,淡淡的跟了上去。

耶律兰兰的家,也就是楚国公府,韩德威皱着眉站在门口等了许久,也不见耶律兰兰回来,纳闷道:“怪了,兰兰这是跑哪去了?”

“阿叔!”

远远地,耶律兰兰晃着手臂和他打了个招呼,韩德威先是一喜,继而脸色一板,走上前道:“兰兰,你怎么把这个汉人带回府里了?不是说好的到了上京就分道扬镳吗?”

唐宋见状,立马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看向耶律兰兰,那摸样就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耶律兰兰跺了跺脚,拉着韩德威的手,撒娇道:“阿叔,我听了他的遭遇觉得挺可怜的。你看他手脚挺利索的,不如就留他在府上做个下人吧?”

韩德威还待拒绝,可是一看耶律兰兰那副撒娇的样子,顿时没了脾气,摇头道:“罢了罢了,你自己和你爹爹说去,我不管了。”

韩德让常年和萧绰居于宫中,一年回不了几次家门。韩德威这么说,已经是默许了。耶律兰兰于是欢快的扯着唐宋溜进了府内,留下韩德威一个人在那唉声叹气。

“耶律小姐。”唐宋忽然说道“其实,我不能在你这里久留。”

耶律兰兰转过身好奇的看着他问道:“哦?难道你现在还有别的去处?”

“我的家眷还在夏州,等过阵子寻个机会我还是要回去见她们……”

“你的女人?”耶律兰兰直勾勾的盯着他。唐宋想了想,坚定答道:“是!”

叹了口气,耶律兰兰摊开手掌道:“实话说,你现在回去,就是送死。我不拦你,但是你走之前必须帮我做三件事。否则,我就把你的身份告诉所有人。”

耶律兰兰在唐宋心中的形象瞬间从洁白的小天使变成了头顶犄角的小恶魔,唐宋内心挣扎了一番,咬牙道:“好,我答应你就是了。”

“嗯。那我要说第一个要求了!”

几天后。

唐宋万万没想到,耶律兰要他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抄作业!

萧绰倡导辽人学习汉文化,提倡汉辽文化的融合。不知道为什么,萧绰似乎对于耶律兰兰这个情敌的女儿十分看重,每个星期都要布置一大堆题目要她练习。耶律兰虽然脑瓜子好使,可是一看到这些汉人的书,就觉得一阵头大。正巧遇到唐宋这个正儿八经的汉人,就把这麻烦事交给了他。只是她却不知这位唐大官人是个假冒的读书人,马上就要给她惹火上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