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梦中人

“这……这是该给小学生做的题目吗?”

唐宋震惊的捧着耶律兰兰交给他的那份“习题册”,心中五味陈杂,甚至对耶律兰兰这个年仅十九岁的少女起了一丝怜悯之心。

按照契丹的教育水平,这个时候,耶律兰兰她的文化程度应该还停留在小学阶段。可是这些题真的是给小学生们做的吗?

至少在唐宋的印象中,小学生要做的题目,不外乎就是“一只鸡有一个头两条腿,一只兔子有一个头四条腿,如果笼子里的鸡和兔子共有十个头和二十六条腿,问笼子里的鸡和兔子各有几只”或者“一辆汽车从甲地开往乙地,已行驶了全程的二分之一,正好是100千米。问甲乙两地之间的公路长是多少千米?”之类的,最难的可能也不过是幼儿脑筋急转弯水平的。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萧太后给耶律兰兰出的问题,一个个都变态到了极点。

对待燕云十六州汉人问题的处理方式、解决困扰的辽国以久的粮草不足难题、对宋辽战争的具体规划……

站在一个局外人的角度上,唐宋非常想冲到萧绰的面前把墨汁甩她一脸,愤怒的告诉她:“要是你女儿能答得出这些鬼问题,你可以让辽国南院北院韩德让、耶律休哥这一窝子文武群臣统统回家种地了!”

然而,他现在只是个抄书的……

一股冷风钻进了唐宋的衣领里,唐大官人猛一哆嗦,从悲愤中清醒过来。坐在桌案前苦思冥想,良久,他嘿嘿一笑,提起笔在纸上沙沙的写下了几排七扭八扭的打字。

“兰兰的字,越写越不如从前了……”

萧绰手捧着耶律兰兰送进宫来的试题答案,刚刚瞟了一眼就忍不住叹了口气。站在她身后的韩德让背负着双手,轻笑道:“不是每个女子都像燕燕你这般多学多才,兰兰她接触汉字还不到两年,你对她要求太苛刻了。”

“你还好意思说”萧绰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嗔道“你这个当父亲的,都不晓得教自己女儿多读些书。我若不去催促兰兰念书,她到现在还大字不识一个呢。”

韩德让撇了撇嘴道,不屑道:“我们汉人中有一句话,叫女子无才便是德。更何况兰兰她自幼在契丹长大,对汉文化本就不甚感兴趣。我这个做父亲也不想逼她……”

“女子无才便是德?”

萧绰一拍桌子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秀眉英蹙,身上的首饰也跟着一阵乱颤,发出清脆的声音。

“这话,是哪个老腐儒说的?”

韩德让心里咯噔一声,知道萧绰那股子倔劲儿又上来了。想了半天,他也没想出这句话是哪位圣贤所说。看着萧绰不肯罢休的样子,只得无奈瞎编道:

“啊啊……是孔圣人说的。”

“孔仲尼?”萧绰坐回椅子上,皱着眉头回想着。猛然间眼前一亮,锤了韩德让一拳,气哼哼道:

“哼,你骗我。孔仲尼说的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不是这句!”

“哎呦,燕燕啊,这两句都是他说的,你消停点吧。”

萧绰还是不肯罢休,咬着银牙气鼓鼓道:“明日早朝便下令,我辽国上至官员,下至百姓,家中不准挂孔仲尼的画像。孔仲尼的书,一经发现,立即焚毁!”

眼见萧绰正在气头上,韩德让也不敢现在劝她什么,只好心里默默说一句抱歉,任由孔老夫子自生自灭了。萧绰静下心来,这才开始仔细看起手中的试卷,不想越看下去,她的眼神越来越亮。

“好!”

长叹一口气,萧绰轻声赞了一句,转而看向身后一脸不解的韩德让,点头道:“兰兰这次从宋国回来,果然心智成熟了不少。她这次的答案可谓天衣无缝,构思巧妙,许多想法连本宫自己都不曾想到过。你看这个,她给本宫出主意,建议本宫学习汉人的屯田制,在辽国发展农牧混合耕作,等到战时就不用再担心军队粮草不济的问题。这个想法,本宫觉得可行。”

韩德让难以置信的从萧绰手里接过那份答案,瞪着眼睛看了半天,迟疑道:“这真是兰兰那个丫头写的?”

“果然知女莫若父。”

萧绰一声轻笑,意味深长的看着韩德让,嘴角挂上了一抹神秘的微笑。

“虽然不排除兰兰突然开窍的可能,但是本宫觉得这份答案出自代笔之手的几率很大。德让,帮我吩咐御膳房把吃的送到御书房来,我要再出几道题目考考这个代笔之人。”

当夜。

耶律兰兰笑眯眯的坐在一旁,看着书案前的唐宋埋着头奋笔疾书的样子,满意的夸赞道:“好好写哦,今天太后夸赞我了,说我的文笔啊,比之前好多了呢。”

唐宋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心道:我胡乱编了些答案居然还真蒙混过关了,也不知这位耶律公主之前到底笨到了什么地步。

几刻钟后,唐宋惬意的躺在椅子上,伸了个大懒腰,扭着脖子向打瞌睡的耶律兰兰喊道:“耶律公主,在下已经把题目做完了。”

耶律兰兰听到声音睁开迷迷糊糊地双眼,一边揉了揉眼睛,一边呢喃问道:

“写好了……那我回去睡觉了,你也早点睡吧……啊哈……”

说罢,也不管唐宋还有没有什么要说的,耶律兰兰摆了摆手便一个人回去睡觉了。唐宋摆放好桌子上的文房四宝,吹灭了灯,跟着也走了出去。

夜初静,人已寐。夜空似藏青色的帷幕,点缀着闪闪繁星,让人不由深深地沉醉。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已经很久没有试过像现在这样孤身一人,唐宋习惯了身边有折文樱、有白马、有雪里蛆惜命他们的陪伴,这样的孤独感反而让他突然间难以适应。

听到我的死讯,大家或许会很伤心吧。

身在辽国,身边连个能说上真心话的汉人都没有,想要返乡谈何容易?一种无名的畏惧感席卷而来,唐宋打了个冷颤,猛然想到:会不会等我回去的时候,发现已经物是人非?

折文樱还只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女孩,等到她年龄稍长或许就会淡忘自己;芍药见惯了悲欢离合,本身又是性情中人,或许会为自己的死感到一阵难过,但想必也不会难过太久;雪里蛆、花得很还有惜命,他们和自己终究只是主仆,又真的对他有多少情意可言?至于白马,她不是已经冷漠惯了吗……

夜色如墨砚,深沉的化不开……

天色微亮,御膳房饲养的大公鸡还未开始打鸣,萧绰就披了件衣服来到御书房仔细研读着汉人的著作。读书的习惯早已养成多年,然而书中仍存在许多让她不解的地方。汉人说话,总是喜欢说一半,留一半。更可气的是,常常字面说的是一种意思,实际上却暗含着另一种意思。

放下手中的半册《吕氏春秋》,萧绰扭了扭脖子,又捧起了桌子上摆着的那份答案。

越想越觉得有趣。她心中有九分的肯定,这份答案必然是一名汉人代笔的,是以昨日她特地又出了一道新的难题,让人送去给耶律兰兰。算算时间,差不多也该把答案送来了。

“太后娘娘,楚国公主托人送来了课业的信笺。”

“送进来吧。”萧绰的嘴角挂上一丝玩味的笑容,缓缓抬起了头。一名浑身武装的侍女恭敬的托着张书信呈到萧绰面前,这才诺诺告退。萧绰带着份好奇心拆开信件,不禁着急的想知道究竟里面写了些什么。

她昨日出的题目,可是论北宋朝廷国力。

轻捧着信件,小心翼翼的翻开那封信,咋一读,萧绰不禁愣住了。

“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以至狼心狗肺之辈汹汹当朝,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以致社稷变为丘墟,苍生饱受涂炭之苦。民怨沸腾,盛世之殇。可叹当今,官场昏匮。岂不见: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通篇读罢,萧绰只觉整个人还沉浸在信中慷锵有力的谩骂里。半响回过神来,她猛然站起身,一拍桌子大喊道:

“此等有经天纬地之才的奇人本宫决不能让他就此埋没。备轿,出宫!”

萧绰兴致勃勃的坐上了轿子,心中的激动的心情尚未平复。只是可怜的萧太后不知,那个抄袭《三国演义》的家伙此时正在带着耶律公主做一些没羞没躁的事情……

“我不行了!不要再做了。”

耶律兰兰脸上挂着求饶的表情,可怜兮兮的看向唐宋。不料唐宋丝毫不肯放过她,无视她的求饶,冷哼道:“是你先提出来的,现在怕疼,说不做就不做,想得美!”

耶律兰兰几乎要哭出来了,她面色一片通红,咬着牙闭上了眼睛。

“我后悔了还不行吗?”

“哼哼,堂堂耶律公主也不过如此嘛。”

“你不要得意!”

耶律兰兰猛地抽回脚踹在唐宋的腿上,唐宋躲闪不及,顿时一下摔了个狗吃屎。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坐在地上的耶律兰兰得意的笑着盘起了双腿,甩了甩辫子。

“你教我的这个什么瑜伽实在太难了,而且我怀疑根本就没有减肥的作用!”

唐宋捂着自己的腿正想辩驳几句吗,忽然听到院子外传来一声“太后娘娘驾到”,不由好奇的转过了头。耶律兰兰就像是被扎到屁股一般猛地从地上弹起,抓着唐宋的袖子就往屋里拖。

“快藏起来,太后向来不准许男子进入我家后院,被她发现你就要被砍头了!”

唐宋听罢顿时也顾不得埋怨耶律兰兰,慌张的就逃进了她的闺房,四下看了看也没什么好躲藏的地方,只得硬着头皮藏进了耶律兰兰盛放衣物的大箱子里。贴着那些滑软的衣物,唐宋嗅了嗅鼻子。好香啊,好香……

“太后,您怎么不和兰兰打声招呼,忽然就来了?。”

萧绰挽着耶律兰兰的手臂,戏谑的看向了她,“怎么,不欢迎本宫?还是说你在府上藏了人,害怕本宫发现?”

耶律兰兰顿时慌张的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一样否认道:

“不不不!怎么可能,我是……我是怕没有提前准备,怠慢了太后。”

“都是一家人,何必讲究那么多。”

萧绰挽着耶律兰兰走进内院,四下看了一眼,叹气道:

“这空旷的宅子整日就你一人,也怪无聊的。走,咱们去你闺房,陪本宫说会儿悄悄话。”

“啊?闺房?不行不行!”耶律兰兰急忙从萧绰身边挣脱出来,伸出双臂挡住道“我……我闺房不方便,太后,要不就在这大堂说吧。”

萧绰眼中精芒一闪而过,她嗤笑一声又上前挽住了耶律兰兰的手臂,打趣道:“本宫也是女人,有什么不方便的。在这大堂说话,咱们说什么还不都让本宫身边的这些侍女听去了。走,好好跟本宫讲讲你这段日子在宋国的经历。”

“哦……”

耶律兰兰苦笑着应了一声心中暗暗道:唐宋哦唐宋,你可千万藏好了,要是被太后给抓到,倒霉的可不是你自己。呜呜……

萧绰佯作没有注意到耶律兰兰脸上的不自然,拉着她的手轻轻笑着坐到**,关切的问道:“这次去宋国游玩,路上可曾遇到什么危险?”

耶律兰兰只盼着萧绰赶紧走,心不在焉的应付道:“没有,阿叔的功夫那么好,哪有人敢惹我们。他整天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隔着几里地,连兔子都吓的没影了。”

“瞧你说的”萧绰轻笑道“韩德威当初可是和你父亲并称咱们契丹第一高手的,听你说的,他倒像成了一个瘟神。”

萧绰忽然脸色一变,佯作漫不经心的问道:“兰兰,昨日你交给我的那两份答案,可是自己做的?”

耶律兰兰不安的搓着衣角,支支吾吾道:“是……是啊。”

萧绰抿着嘴唇,看着她不安的神色,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想。

“那我现在考考你。昨日你回答本宫的关于对宋国朝廷的分析,当着本宫的面再说一遍。”

“这个……我记性不好,写的什么,记不得许多了……”

躲在箱子里的唐宋,此刻也暗暗为耶律兰兰着急,真想替她回答,可是现在他连一点动静都不敢发出,只得小声的叹了口气。

“大胆!”

唐宋忽的觉得一股大力袭来,还未等他反应过来是什么东西,箱子已经爆裂开,他整个人摔了出去趴在地上。身上还带着乱七八糟一堆衣物,唐宋咬着牙睁开眼睛,就看到面前是一双小巧玲珑的脚丫子。抬起头向上看去,唐宋愕然发现,面前站着的是一个成熟丰腴、国色天香的女子。这女子一对儿杏眼正怒视着自己,俊美的脸庞上蒙着一层寒霜,隐隐透露着杀人的欲望。

不用说了,这肯定就是萧太后……

唐宋的说词还未想好,萧后便厉声喝道:“哪里来的贼人,竟敢藏在楚国公主闺房内偷听本宫说话,莫不是活腻了!”

“啊!”耶律兰兰见事已至此,已经穿帮,连忙上前拉住萧绰的手臂,哀求道“太后,他不是贼人。他……他是我的奸夫!”

我去!越描越黑!

这话说出口,萧绰也是一愣,接着厉声朝耶律兰兰喝道:

“我教过你,就算与人有了苟且之事,也绝不得暗地往来。就算想要男人,也要堂堂正正的从正门领回家。兰兰,我知道你在诓我,可是这谎撒的太过火了!”

耶律兰兰愣在了原地,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唐宋知道自己此刻肯定看上去像个变态。他身上挂满了女子衣物,头上还顶着些肚兜、亵衣一类的贴身物件。麻溜的站起来拍打一番,唐宋恭敬的向萧绰行礼道:“小人给太后请安。小人只是耶律公主府上的下人,耶律公主担心小人被太后责怪,方才出此下策。顶撞了太后,还望太后勿怪。”

“哼!想必你就是昨日……啊!”

唐宋见萧绰话说到一半像见鬼了一般盯着他的脸,不由好奇的摸了摸胡须,好奇道:“娘娘,小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萧绰猛地上前一把拽住唐宋的那一撮山羊胡,厉声道:“你何时蓄起了胡须?”

唐宋那是一个疼啊,可是又不敢说什么,苦着脸答道:“小的以前的确不曾蓄过胡须,也就是这一个月没怎么主意……娘娘以前见过小人?”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萧绰这样在心理安慰着自己,却发现根本无法说服自己。梦不是假的吗?可是偏偏这个男子和她最近反复做的那个梦里的人长得一摸一样?连……连声音似乎都一模一样!

是梦?还是对现实的预言?

萧绰不信梦……

“本宫……本宫问你,你究竟是什么身份!”

冲天的杀气弥漫在小屋内,萧绰伸出手臂向唐宋的咽喉掐去,眼神中尽是一片狠毒之色。唐宋大骇,心中暗暗道:难不成这老寡妇恼羞成怒,要取我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