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无言的收场
汴河码头的局势再次急转直下,唐宋未曾想到,他在汴河码头的全部部署一日之间被人全部清除。不巧,一大早他便被皇城司的人请去问话。皇城司的前身是武德司,相当于现在的反贪局。唐宋在皇城司莫名其妙的回答了一些子虚乌有的问题便被放了回来。待到他一回来,就看到徐锦衣急匆匆的跑来报告。九州商会外佯作“碰瓷”的几名老人,他们的婆娘一大早就气势汹汹的找了过来,一边嘴里骂着老不修,一边扯着衣服把他们带回了家。汴河码头广场上,多了许多凶神恶煞的破落户,把广场上原本载歌载舞的人都赶跑了。这些破落户,都是唐宋扶持南关码头时被清走的,如今不知受了谁的指使,居然大胆来砸他的场子。
彭正大那边,此时也分身无暇。昨夜,他门口的一艘大船上不知被何人动了手脚。高高的桅杆上悬挂着一具骷髅,船上到处是飞禽走兽的尸体,一些苍鹰落在船上啄食腐肉。这是江湖上鲜有人知的下战书方式。彭正大见了这景象,断定是过去的仇家要来寻他的晦气,于是今日严令禁止部下出海,停止一切贸易,在帮派内严谨以待。
“这绝对不是巧合,看来这次遇到强手了。”
唐宋走在大街上,心里杂乱的想着。从皇城司出来后,就有一人鬼鬼祟祟的一直跟在他身后,让他心忧不已。想必皇城司还在怀疑自己有贪污纳贿的举动。唐宋最担心的是皇城司若是顺藤摸瓜,查出他和曹家庄纵火案有关,那时可就麻烦大了。
汴梁城街边的风味小吃种类繁多,唐宋带着身后这条小尾巴在汴梁城走走停停,动不动就坐下来吃碗混沌或是米粉之类的。之后,他又七拐八绕的在一些小巷子里钻来钻去,直到他向身后看去,发现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这才嘿嘿一笑,抄小路进了太平客栈。
到了太平客栈,跑堂的小六子见了唐宋连忙热情的迎了上来问道:“呦,唐大人,您来了,快这边请。”
唐宋一边跟他向里走去,一边小声道:“小六,帮我通知一下白马,说我遇上点麻烦。”
“唐大人。”小六子一边擦着桌子,一边低声回答道“白姑娘今早去了杭州,走时匆忙,托我向大人知会一声。”
唐宋顿时一愣,不祥的预感笼罩上来。难道对方连白马和他的关系也了如指掌,竟然这么巧,在他最需要人的时候白马却不在汴梁?紧皱着眉头,唐宋正想起身告辞,忽的瞥了眼门口,吩咐小六道:“六儿,帮我拿一小壶烧酒。”
小六诺了一声就下去了,唐宋一动不动佯作无聊的偷偷打量那刚进客栈之人。
折文芯紧皱着眉头走进了客栈,满腹的心事都写在脸上。那个臭无赖当真十分狡猾,他定然是发现有人跟踪才像只老鼠一样钻来钻去,搞得自己跟丢了他的位置。最可气的是这个人之前还若无其事的带着她在那些街边小吃前走走停停。本姑娘从早上到现在可滴水未进哎!他倒吃得快,每次自己的食物刚端上来,这人就吃完抹干净嘴要走,害的她只能含泪撇下那些美味,继续跟踪。想想刚刚那碗热乎的米粉,还有那笼水灵灵的小笼包,折文芯的心里就不禁一阵恼火。
似乎感受到了一束火辣辣的目光看向自己,折文芯愕然回过神来,就发现那被他跟踪之人正笑眯眯的坐在桌前看着自己。折文芯今日是一身男子打扮,倒也不需避嫌,径直走上前,微笑着坐在唐宋的面前道:“唐大人路上已经吃了许多东西,如今还有胃口吗?”
唐宋若无其事的嘿嘿一笑道:“哦,本官向来胃口大,不吃饱这心里不舒坦。阁下跟了我一个多时辰,似乎也品尝了许多小吃,不知阁下莫非也没吃饱?”
饱了,全被你气饱了。折文芯强压住心里的不爽,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唐大人难道不想知道我的身份吗。”
“啊,那个啊,我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唐宋倒了一杯酒递过去道“我在酒里掺了蒙汗药,尝尝。”
折文芯知道他在说笑,于接过来是抿了一口道:“那唐大人说说看我是什么身份?”
唐宋给自己也倒了杯酒,道:“本来呢,我觉得你是皇城司派来监视我的,不过现在一照面,我便推翻了这个答案。”
唐宋指着自己鼻子道:“整个汴梁,和我唐宋有过节,会派人跟踪的,那就只有一个余得水了。你一定是余得水的人。”
“你又如何这么肯定我不是从皇城司来的呢?”折文芯这般说着,看向了唐宋。
“很简单”唐宋摊开手道“皇城司没有女人做官。”
“你居然看出了我是女人?”折文芯一阵吃惊,这时她忽的身体一阵无力,软绵绵的趴在桌子上眼神迷离的看着唐宋道:“你居然,真的下了蒙汗药,你……好……卑鄙。”说完就伏在桌子上昏了过去。
“真蠢。”唐宋无奈的把折文芯抱了起来边走向门外嘀咕道“我都说了我在酒里下了蒙汗药,又没骗你。”
唐宋走出太平客栈,雇了一辆马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折文芯放了上去,一路回到自己的家。他走进门,找了根又粗又硬的大麻绳,结结实实的把折文芯五花大绑在椅子上。做完这一切,唐宋发现折文芯已经醒了过来,一双俏眼正怒视着自己,不好意思道:“不好意思啊姑娘,我以前遇到过一个女子,她的身手三五个大汉近不了身,这蒙汗药也是她给的我。我又不知道你的底细,怕你对我图谋不轨,只好出此下策喽。”
“怕我图谋不轨?”折文芯讥笑道“所以你就先对我图谋不轨了?”
“是。”唐宋认真的回答着。
折文芯见他厚不要脸的承认了,顿时一阵无语,然后说道:“你是怎么识破我是女子身份的。”
“你的演技和我那位朋友相比也差太远了,举手投足间尽显小女儿神态。在那馄饨摊前,你捏着鼻子一副嫌弃身边之人身上味道的样子鬼都看得出来。还有你走个路扭来扭去,胸部这么大也不知道掩饰一下。拜托,要装男人也认真点好吗。”唐宋语气十分无奈的说着。
折文芯被绑在椅子上倒是十分安静,听唐宋说完,脸色一红道:“我以前又没学过变装。你劫我来这里,究竟想怎么样?”
“告诉我你的身份,还有帮余得水算计我的幕后主使是谁,然后乖乖在我这里等我解决了汴河的事就放你走。”
“噗嗤”一声笑,折文芯仰起头来说道:“我是谁只怕说出来你也未必知道。啊,对了,你说的幕后主使是从西北来的一位高人,他收了帮主的好处,这才答应帮我们对付你。”
唐宋叹了口气道:“女人说谎不好,会变胖的。其实我已经查到了一些眉目,那幕后指使是从府州折家来的吧。”
折文芯忽然警觉地看向他,不动声色问道:“不错,看来你知道的还不少。”
“从郑家兄弟、彭正大和我自己搜集的消息来看,余得水是折家派来潜伏汴梁的一步暗棋,只不过似乎这枚棋子已经不在折家计划内了。嗯,我猜猜。是因为折家感觉大势所趋,打算向官家臣服了?有可能,那现在派人来帮助余得水不就多此一举了?所以,折家一定是改变了主意,有什么人让他们又起了反心。”
“折家的心思,也是你能猜到的?”
唐宋目瞪口呆的看着折文芯忽然发力挣断了身上的绳索,一个眨眼间,风一样的绕到他身后,制住了他的咽喉。
“本来还想将计就计,利用你这个自作聪明的家伙,不过可惜你既然知道了折家和九州商会的关系,我不能再冒险留你性命。得罪了。”
折文芯说着,掐着唐宋脖子的手就加重了力气。
“慢着,慢着,我有对折家十分重要的消息。”
折文芯怕他有诈,犹豫一番,喝道:“快说!”
“你先告诉我你是折家什么人?”
折文芯冷笑道:“想拖延时间?告诉你也不打紧,我叫折文芯,是折家的四小姐。还有,你一直在找的余得水的幕后指使者,就是我。”
这个时代的女人都是变态吗?唐宋又一次被女人给制服,心里十分窝囊,一边想着保命的手段,一边说道:“折姑娘,你来汴梁无非是想帮折家稳固汴梁的部署,你留我一命,我可以做中间人,帮你们折家和太傅赵普前线搭桥。”
赵普?折文芯一阵心动,她调查过唐宋的来历,深知此人与赵普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不禁犹豫道:“你什么意思?”
“太祖在位时,相爷与官家就向来不和。官家即位后,就夺了相爷的实权。相爷他想为子孙谋条好的出路,折姑娘你觉得呢?”
听他一口一个相爷的称呼赵普,折文芯脑海中飞速运转着,半响笑道:“几乎中了你的计,你这家伙还敢拿谎话来诓我,算啦,你说完了,那就上路吧”
啪!
折文芯睁着双眼软弱无力的倒在了地上,看着唐宋也紧跟着倒在了她的大腿上,不由又羞又怒道:“你又动了什么手脚!还不滚开!”
唐宋试着挪了挪,可是身上没有一丝力气,动来动去也只是拿头在折文芯的腿上蹭了几下。折文芯大窘,可是此刻她连蹬开唐宋的力气也没有,只能任唐宋白白占了便宜。
“折姑娘”唐宋苦笑道“虽然不知道你怎么解开了蒙汗药的药力,不过这软骨散药力持续三个时辰,想必你一时半会还解不开。”
“你几时下的药?”
其实折文芯当时并未真的饮下那杯掺了蒙汗药的酒,只是骗过了唐宋的眼睛。如今莫名其妙又中了软骨散,不禁咬牙切齿的看向唐宋质问道。
“软骨散无色无味,姑娘掐住我脖子时,我便从袖中取出散在了空气中。你放心,我自己也中了软骨散,没办法怎么样你。”
“等我能站起来,一定立刻杀了你。”折文芯十分愤怒的对他说道。
“大人,大人你在家吗?”
门外传来了徐锦衣的声音,唐宋眼前一亮,得意的向折文芯一笑,当下扯着嗓子喊道:“老徐,快进来,有刺客行刺我!”
哐当一声,徐锦衣毫不含糊的把唐宋家的门撞开了,等到他看到屋内唐宋和一男子相卧在地上,诧异道:“大人,这是……”
“先扶我起来,我慢慢解释给你。”
在唐宋指挥下,徐锦衣从他腰间找到了解药,喂他服下。半响,唐宋恢复了行动,伸展着胳膊冷冷的看向折文芯:“折姑娘,现在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我们折家一心为了大宋的子民和江山戍守一方,赵光义这弑兄之贼想我折家成为他的傀儡,做梦吧。你这赵光义的走狗,又懂些什么?”折文芯说完把头一扭,不屑和唐宋再做争论。
唐宋叹了口气道:“折姑娘,你行的是谋国之举,为的是家族基业,唐宋敬你。但你帮余得水对付我,不过只是为了控制汴河的水运,一己私欲。我说的可是对的?”
“你”折文芯未料到唐宋一眼便识破她的计谋,顿时仰起头辩解道“是又如何?由我统一了汴河四大帮会,再暗中渗透漕司,到时我府州军队便可趁夜渡河,包围汴梁,诛杀赵二。赵二一死,大宋自然会天下大乱,我兄长便可有机会继承大统。我的计划天衣无缝,我为的是自己的家族,如今落在你手里,只恨自己江湖经验浅薄。”
“愚蠢”唐宋红着脸争执道“你这招擒贼先擒王,简直是大错特错。你可曾想过,在这小小的汴梁里,府州军和皇城守军一旦打起来,会殃及多少百姓?到时尸横遍野,你折文芯就是千古罪人!”
“我,我。”折文芯生于将门世家,考虑事情习惯了以折家的利益为出发点,没有考虑过这么做的后果。此刻被唐宋一番训斥,顿时哑口无言,无力地辩解道:“我府州军队,不是山里的土匪,怎么会伤及百姓。我,我,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你只站在自己的立场想,当然觉得我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
“折姑娘,请听我讲一个故事。”唐宋将她从地上扶起到椅子上,说道:
“从前有一个和尚跟一个屠夫是好朋友。和尚天天早上要起来念经,而屠夫天天要起来杀猪。为了不耽误他们早上的工作,他们约定早上互相叫对方起床。多年以后,和尚与屠夫相继去世了。屠夫去上天堂了,而和尚却下地狱了。为什么?因为屠夫天天作善事,叫和尚起来念经,相反地,和尚天天叫屠夫起来杀生……折姑娘,你做的东西不是都是你认为对的,却不一定是对的。天下是赵家的,还是折家的,跟我唐宋无关,唐宋希望的,只有天下太平。”
折文芯默然,半响不服气的说道:“你这故事说的不对,和尚叫屠夫杀猪错了,那屠夫杀生无数,就不算罪过吗?你说了这么多,其实还不是为了让我听从你的安排?”
“真是不可理喻。”唐宋不想再和折文芯多费口舌,于是吩咐徐锦衣道“老徐,看好这位小姑娘,你要小心,她的身手可是十分了得。”
看着唐宋离去的背影,折文芯恨恨的冷哼一声。
天色渐晚,汴梁城的喧嚣渐渐归于平静,街上摆地摊的人也开始收拾自己的摊子。道路两旁,客栈、妓院、赌坊,门庭若市。无家可归的叫花子小心翼翼的扫干净一栋大宅子后面的一方土地,满足的躺下去。月明星稀,烟花之地门前的灯笼好似地上的繁星,那诡异的红色,勾魂夺魄,把游**在外的人一个个引诱进温柔乡。这就是汴梁城,它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他不会因为汴河局势的风起云涌而改变自己的繁华。相比之下,汴河只是它小小的一部分,汴河的人也只是整个汴梁不起眼的人群中的一部分。
唐宋向来不会逛窑子,也没有醉酒的习惯。可是今天,他非常希望大醉一场。汴河码头的争斗接近了尾声,就是这种节骨眼上,他却被人抢走了胜利的果实。官家的一纸文书,汴河上下事务全权转交给了三司。今日从家里来到汴河边,远远地便看到了带着诏书来的太监,没想到等着他的竟是这么个消息。唐宋的一百羽林军城管,也调回了皇城。他孤身一人,明日也要进皇城,在那名为司天监的牢笼里过着被软禁的生活。他不明白,究竟是哪里触怒了赵光义。农夫辛苦种下果树,果实却被偷儿给摘去了。这种郁闷,在唐宋的心里渐渐转变成了对官家的怨恨。
“这趟浑水,老子不稀罕再去趟了。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今日我唐宋,也学一次赵从约,也不枉做了这么一出窝囊官,受这么一肚子腌臜气。”
唐宋信步走进莳花馆,将白天的不快抛向九霄云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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