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越的金鸣……

前阵的刘季军还有约三万人活,车马零星,加上后军,约摸五六万人马。

也就是说,在半个时辰里,有近六万人或死或降。

李恪暂不清楚更具体的数据,也不在意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于他而言,这就是一场零伤亡战争,如此而已。

可他还是不由想感慨刘季的好命。

穷奇在他们退兵时网开一面,并不是季布杀软了手,不忍心斩尽杀绝,而是……

穷奇营整体瘫痪了。

六百驾机关弩车,其中一百四十二驾停车,二百零七驾件损,一百七十驾不同程度偏矢,完好射完十发疾射的仅有八十一驾。

索性地勤们还知道,在李恪眼中墨者的命比王侯金贵,所以再忙再赶也排除了汽缸隐患,保证了没有发生爆缸惨剧。

否则此番大体量动用蚩尤矢,便是不计较穷奇的损失,李恪零伤亡的梦想也得告破。

但是惶惶如丧家之犬般,士气跌落谷底,损兵折将过甚的刘季就能安安稳稳退出武关了么?

李恪不觉得。

陈平已经藏在南阳十几天了,以他的谋划,刘季想来还有一道冷矢要受。

扫平了武关之危,李恪估算了一下各方进度,转手把战俘与修缮武关事务交给杜挚与商馀二人。

他发令往咸阳将作,让风舞调一组工程队协助修关,又发讯往塞上,言请雍廷各主官、勋亲于岁首前移函谷关,共迎扶苏,入咸阳还接大统。

……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

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八月二十六,鸿雁过天。

战后第四日,刘季醉着酒,在烟熏火燎的山坡上眺望着死气沉沉的军营。

他的大军。

七月未,攻克析县自南阳入山时是何等的志气昂扬?

骑兵两万,车八千乘,步卒二十万整,衣甲鲜明,席卷天下!

现在呢?

骑兵还剩三千,车……一千多乘,身边的步卒还剩三万,光这一路行军,沿路逃散的就有万人!

山下的大营还有四五万伤兵癃卒,俱是无用。他的兵器损失惨重,除了没有带上山的大弩,眼下莫说是弩,便是烂剑都做不到人手一柄!

士气已经跌至谷底了……

从那场蠢炸天的斗将开始,王吸死在秦将伍廉剑下,丁复、周昌、周苛皆死于沧海。

薜欧在急攻破关时战没于城头,之后商县……傅宽是被着炸死的,虫达是被踩死的。

七员上将先后战死,军中百将尽皆胆寒!

还有夏侯婴……

樊哙与刘季说,夏侯婴见过李恪,但夏侯婴却没有与他这个主公说过此事。

便是同县乡梓,最亲之人也开始活络心思了?那这世上还有何人可信!

何去!何从?

刘季大口饮酒,酒液香,入喉苦,他想要放声大哭,可便是卯足气力,也只能打出嗝来!

他醉了。

朦胧之间,他看到张良、萧何联袂而至,双双在他面前站定,一言不发,合手深揖。

刘季一声苦笑:“我知晓,二位先生是来辞行的。不知二位此去何去?项籍?赵柏?亦或李恪?”

萧何面色涨得通红:“公!未及死也!何以丧志!这岂是我所识之沛县刘季!”

“何君何必再言激我?三十万大军毁于一旦,每日逃营成百上千,我焉能活耶?子房也说了,此乱世中,无兵,便死。”

“你既有死志,萧何请辞!”

“去吧,去吧。将死之人何以留大贤?”

看着他的样子,萧何惨笑一声,锵一声拔出剑来,就要自戕。

刘季吓得酒都醒了,幸好张良眼疾手快,一把捏住萧何的腕子。

“萧公,明明是你拽我来劝活主公,怎的一言不合,你却反被主公劝出了死志?”

萧何当然是不想死的,方才被架上了,别无出路,现在有张良给的台阶,他当即顺坡下驴,恨恨把剑一丢,不再言语。

刘季眨巴着眼睛:“子房,你方才说甚?劝活?”

张良微笑:“胜败之事乃在天定,非人力也。然为主公谋活却是谋士之责,天不得阻也。主公,眼下非绝境,尚有一活。”

“尚有……活路?”

“活路自然是有的,且主公大可不必如丧考妣。在谋及活路之前,良要先为主公贺。”张良长身一揖,“良贺主公,经此一战,天下扬名。”

刘季彻底懵圈了。他隐约觉得,自己饮得可能还不够多,至少没有张良饮得多。

他用一种憨子看傻子的眼光怜悯地看着张良,看得张良噗嗤一笑。

“主公莫急,且听我言。若听我仍不开解,我等再作分辩不迟。”

刘季流着口水……滴着酒液点头。

“李恪有战神之名,然究其根本,其一生历战并不算多。”

“诶?”

“良与恪相熟,还曾刺过他,故对他过往总比世人多些。主公可知,于战一道,李恪几岁出山?”

“呃?十八?”

“十四。”张良笑看着刘季惊骇的眼神,“十四那年,四万匈奴寇边雁门,围战句注,秦不可敌。李恪携墨者十人履战,收郡民,自筹器,匈奴尽没,贼囚授首,此其出山首战也。”

刘季倒吸了一口凉气:“十四少年,胜定四万,且……无军无卒?”

“次战,于墨期间。其假赵柏之名剿巨野群匪,则水匪绝迹,巨野澄清。”

“巨野泽?那个水匪遍地的巨野泽?”

“入秦之时,其战于河间,河间开郡,夷囚十余,或死或降。后挟功入北,以万人弱兵灭匈奴,麾下韩信逐月氏。”

刘季已经麻木了,只剩下木然地点头。

“二世之后,李恪仅出阵三次。战王离,他刻意容忍,王离北军大损,据闻雍军无恙。讨陈馀,赵国损兵七万,陈馀自戕,赵柏乞和。还有就是眼下这战……”

张良挥了挥衣袖:“主公,李恪善战而不好战,然战必决。观其战历,除消极应对王离那场,凡其之敌,死、俘、降,唯主公得免。更遑论,李恪便是少年首战也不曾失过寸土,仅主公此番从他手中强夺了武关,逼他远遁百里之远。”

刘季翻翻白眼:“怎么这惨败经子房一解,我却好似得胜了一般?”

“胜可不能说,然主公夺城,逐恪,虽有惜败,然大军得还。此事若传扬天下,世之军神有恪第一,便有主公第二,敢问,此非喜耶?”

“呃……当真?”

“真的不能再真!”

“莫非,我的活路亦与此有关?”

“正是也!”张良正声肃容,“主公,项、熊之争已有半月,眼下之时当有定论。良虽未得音信,心中却也有些许愚见。熊不及项也,项籍若弑主自立,主公正可借此战之声威脱出楚国,寻一根基,自立称王!”

“甚?”

“主公如今尚有南阳、陈郡二处。然南阳乃秦之门户,不可久守,陈郡乃四战之地,亦非王都。良为君谋,可趋兵于汉中,进巴蜀。当年秦以巴蜀得天下,主公若能在此天府休养生息,虽有今日之败,天下……尤可期也!”

说到此处,张良与萧何并肩,齐拜:“臣等为君谋,请夺汉中,称汉王,养精蓄锐,谋战四方!请主公允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