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季大军缓缓而进。
根据一惯面对秦军的经验,大弩的射程是千至千二,在四至五里之间。
所以战于秦军,尤其是大量装备有大弩的秦军,列阵发起以两千步为宜,八里至五里的空间不必疾行,主要的目的是调整阵型。
刘季军对此已是驾轻就熟,曹参下令,众将缓行。
长长的主阵业已分散,车兵左右起速,与后阵拉开距离,骑兵分作前后,充分占据两翼的宽度,步卒在行进中愈发紧密,以盾先,弓后,跳**,精锐,弩士的排布各聚,方便快速突击,一击发力。
行不过三里,后军尚在二十里外,刘季突然看到对方大弩齐发,数百枚奇怪的,纯白如玉的“矢”,用一种不同于一般弩矢的慢悠悠的速度爬空,划着弧线,向刘季军中斜射而来。
刘季搭着凉棚看。
“子房,你与李恪旧识,说说他可是失了心智?两三千步,射这些非玉非木之怪矢……是欲将我吓退耶?”
张良把头摇得极慢:“主公,李恪擅器,世人知其然,又不知其所以然。良心中多有蹊跷,依良之见,还是速退。”
“退?”
正说话间,第一批蚩尤矢噗噗戳地,仅一枚射中匹马,一枚刺死个人,引得阵中惊呼,惊却不乱。
刘季哈哈大笑:“这一人一马之死,我便……”
轰!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矢炸开了!
三百枚矢在落地后不足一息的时间里次第爆炸,崩解的碎瓷与混拌在药面当中的铁钉铁片铁渣之物开花般飞散,最远足飞出二三十步!
离它们最近的人当场被炸得四分五裂,其次高飞,马仰车翻!
整个军阵乱作一团,哭嚎者,惊叫者,身死如零碎漫散,昏厥似烈火焚身者……仅这一击,就折损了何止一两千人!
刘季呆若木鸡……
张良大口喘着粗气,顾不得礼仪,一把拽住领军曹参,嘶声大吼:“曹将军,退!全军速退!”
“不可退!”刘季忽然惊醒,一把抽出宝剑逼退张良,“全军疾进!只需冲至李恪阵前,大弩无用也!进!”
整支军队开始发了疯似地狂奔!
更多的蚩尤矢飞升上天,在更大的范围坠地,像一枚枚似招魂的白幡。
轰一声炸鸣,便是三五人肢飞头断,轰一声炸鸣,便是数十人惨叫飞天。深通人性的战马乱了阵脚,飞奔向左右妄想出逃,可不一会,马失前蹄,车骑丧命!
整个大阵彻底乱了!刘季的中车像礁石般伫立在乱军阵中,竟是须臾亦不敢上前。
同是破片式的杀伤,蚩尤矢可不是手榴弹那种小小的爆破,每矢载药多达八斤,爆炸的时候,惊天,动地!
这短短的几里,究竟有多少人死伤了?两万?三万?
刘季不知道。
他只看到猛将傅宽将领着盾卒冲锋,却一时不查,倒霉地被一枚怪矢扎中脚掌,轰隆一声,尸骨无存。
他只看到剑神虫达在乱阵中左突右冲,先是被一辆飞起的战车砸倒在地,不待起身,便有百余战马踏身而过。
死亡……全无尊严!
战车与马总是比双腿更快,精锐之士总是能安抚慌乱的奔马。夏侯婴与樊哙领着车兵最早跨过五百步的生死长线,暴躁的樊哙刚要领麾下直扑连山,夏侯婴猛喊住他!
樊哙双目斥红:“夏侯!你惧战耶!”
夏侯婴用最大的威迫死盯樊哙,阴沉对左右喊:“沛公有命,撞开路阻,封千户,赏千金,杀!”
惊魂未定的车士们当即鼓噪,扑杀向前。
他们与其说是贪婪,不如说是恐惧。无穷无尽一无所知的恐惧已经攫住了他们,他们无处可逃,唯有冲杀!
在逼仄的舱中已经窝了半日的沧海终于等到了对手。
百来乘车就在阵前,看行速,似乎全不知道连山这个通体铁铸的巨兽究竟多重。
对付这种不知死活的蠢货,连山原本只需不动,等着他们碰碎便可。
但沧海不愿。
连山初战,岂能似木偶般,叫人看轻?
他重重把踩符压到底部!紧接着,左右杆齐拉!
两条中轴同时旋转起来,带动箍环,猛一下甩!
这一幕转化到外场,便是那一动不动的圆罐突然发出咔咔的脆响,丈长的左右二剑齐合向中,唰唰两声,将拉车的奔马连车辕一道劈成三段!
“它们会动!”
嗤!连山车底的排气管吐出一股浓如雾般的滚烫白烟,咔咔声再现,并合双剑左右骤分,将亡命奔逃的车士断作两截!
一剑……数人!
樊哙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婴,你早知这罐儿会动?”
“不知……”夏侯婴也是惊骇欲死的表情,“我见过李恪,我只知,他不会行无用之功……”
“那……我们当下如何?”
“五百步内当无天雷,唯今之计,先将勃等人拦下来,看看能否用士卒冲开一条血路……”
“若是不能呢?”
夏侯婴缓缓摇头:“能逃则逃,不逃则死。李恪虽不会轻看我等,然其人方正,便是请降,也会依秦律将我等斩首……不会迟疑的。”
……
战局,白热。
与其说是白热,不如说是被驱赶的惊兽正绝望地自奔向刑场。
季布又升起了一面旗,纯色,玄旗。
杜挚亲领着四千残兵,手执弩,腰跨矢,像巡逻似晃晃悠悠慢步在左右两侧,与暗器带交接的线上,背后则跟着好些个大车与墨徒,比他们的样子更加懒散。
他们的任务是降俘。
越来越多的惊卒冲过死线,在几位将军别有用心的指挥下扑向连山这条貌似的生路。
连山布阵很松散。
每车控制三丈五,五百车一列,便是十二三里。
这样的横列足有十列,每列间距七丈,交错排列,总共就是百五十步。
这样的分布肯定是有间隙的,而且间隙足可供步卒曲线通行。
问题是,连山无指挥,每一车都是自行其是,下刃三尺,上刃五尺,寻不着半点规律,这种锋刃间穿行的刺激实在没有多少人能承受。
而且饶幸钻过一两车又如何?
无论方舱圆舱都是从内部反锁,半寸厚的铁板怎么都不是人力可透。就连开口的畜舱也缷了马,除了一条横辕,空无一物。
当然,三尺的下刃,步卒大可以从底下钻过去。
可无论是匍匐还是锋尖上跳舞,人都无法组成阵势,维持高速。
连山的待从们皆取着弓,持着矛散在阵列最后,便是有人天降大运般没有被高温蒸汽烫死在半道,他们所面临的也唯有两个选择,死,或是降。
于是,果绝些的便试图横穿暗器带,杜挚的任务就是他们。
李恪设计的战场里并没有横向那条锁原器道,仅有两翼各一里的窄窄围场,只是临近战场密度肯定会高些,杜挚的北军只要发现栽在里头的可怜虫,就会拿弩逼着,迫他们横穿到两翼空道受降。
不愿意?射杀便是。
不过区区半个时辰,这场一面倒的屠杀就已经近了尾声。
该试的法子都试了,该死的心也死了,道上的爆炸越来越零星,刘季的大军死伤大半,余下的分作两股,一股在夏侯婴身边瑟瑟发抖,一股在刘季身边目瞪口呆。
张良深吸一口气,顶着那柄早已无力的宝剑再次谏言:“主公,败局已定,再战无益啊!”
刘季发着抖,剑指向夏侯婴那一坨:“我的将士怎么办?弃了?”
“主公可鸣金。天雷渐稀,或是李恪已用尽了存器,或是他不欲赶尽杀绝,主公大可一试。”
“真的?”
“真如何,假如何?不鸣金,则前阵将士尽束手,周将军、夏侯将军、樊将军、灌将军、靳将军……诸位将军可多在那处呢。”
刘季张了张嘴,翻起死鱼眼,登时便昏了过去。
张良上前一步扶住他,轻声对曹参说:“曹将军,鸣金吧。留待有用之身,我等还有南阳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