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征兆,李恪突然出现在人世间他最不该出现的地方,大秦朝宫,阿房正殿!

他穿着一身象征低秩的黑袍,头戴一顶代表武将的武冠,如此混迹于一群年轻的郎官当中,竟是一点都不显得突兀。

说起来他今年也不过才堪堪二十六岁。

始皇帝二十八年,年十四而献烈山镰、兽吼。

十五建獏行、逐匈奴,后游学三载,至挟墨归秦时也不过是区区十八的年纪。

而后,他在始皇帝三十四年开坛设讲,年方二十,师子皆成。

同样是那一年,他受封郡守,成一方大员,才行冠礼,便已经走到了绝大多数人一生都走不到的巅峰。

可那却不是他的巅峰。

始皇帝三十七年四月,二十三岁的他平灭匈奴,因功封侯,晋上将军。

三十八年,亦或是二世元年,他又再进一步,爵至彻侯,受封武安,二十四岁便达到了大秦人臣的最高成就,直至现在。

而今天,在阔别大秦权利核心三年之后,他重新站回到阿房宫的朝殿,二十六岁的年纪甚至比大部分被称作青年才俊的郎官都小!

可是没人会在意他的年纪了。

他的腰上是代表相权的紫绶金印,他的背后是如日中天的富饶大雍,在这个乱世当中,他是最具实力的世上掌权,同样,也是最有权势的一国之相!

可群臣仍无法理解他何以要到阿房来……

这座宫殿的主人恨他欲死,这个帝国的至尊想夷尽李氏!

在大秦所控制的土地上,每个人都可以要他的命。只要能呈上他的人头,至尊以下,予取予夺!

他难道不怕么?

大殿上尽是这样窃窃的私语声,朝臣们好奇他,恐惧他,讨论他,猜度他,却没有一人敢于在他的面前非议他。

这就是势!

虽孤身一人,却能使天下为之臣服的势!

李恪,当之!

殿堂上,胡亥早己骇得失去了思考,赵高虽比胡亥好些,也已被滚滚的冷汗遮掩了双目。

他头疼欲裂!

李恪在阿房宫出现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了,大到他只是略作推测,就已经疼得四肢乏力,几欲昏厥。

可他必须强撑着。

此乃大秦,此乃大秦,此乃大秦!

他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一遍又一遍在心底默念,直到终于鼓足勇气,才用最大的力量一步踏出。

嘭!

“李恪,你来此作甚!”

“自然是与国尉一个念头,听闻今日有好戏可瞧,便来瞧瞧,免得到时候扼腕叹息,悔不当初。”

“休得要放肆!”赵高像头暴虐的猛虎,几个大步抢回失地,“此乃大秦之朝会!秦之国政,岂容你一介叛逆在此多言!”

“国政?”李恪忍不住笑起来,“指鹿为马的闹剧亦可称国政?看来你我皆一国之独臣,可对国政的概念却好似有所偏差,且差之远矣。”

“你……大胆!”

“我大胆,你眼花,好好的鹿非指为马,为何呢?天下皆传秦失其鹿,其所失的……不会正是你家这一头吧?”

赵高用行将断气的怪声猛吸了一大口长气:“殿前金瓜何在!”

无人响应……

明明大殿两侧有数百金瓜执守候命,可他们却不约而同地选择对赵高的呼唤充耳不闻。

这种沉默印证了赵高心中最坏的猜想。

他看着李恪,满脸恐惧,一边后退,一边向着空气大喊,直喊得撕心裂

“宫卫!宫卫护驾!李恪是刺客!他预谋行刺陛下,速速护驾!”

可仍是全无回应。

不多时后,赵高隐约听到殿后传来细弱的惨叫,有男,有女,有尖,有粗……

他跌坐在地上,爬行向胡亥,傻愣了半晌的胡亥却如受惊般弹跳起来,穿着那一身天子玄裳连滚带爬,下意识地逃开赵高。

赵高一直追,胡亥一直逃。待胡亥彻底缩到玉陛的一角,赵高终于不追了。

他的手就悬在那块玉陛的上空,几次努力,终究是不敢触陛而上。

这番尝试真正耗光了他的力气。

他苦笑着叹一口气,翻过身,靠在玉陛下的台阶:“你带了多少兵马?”

“其实一人也未带。”李恪扫了眼雄壮的羌瘣,“国尉提出的条件是外臣不得辱宫室,要系住大秦最后的脸面。我觉得此言有理,便应下了。”

赵高难以置信道:“你竟敢单骑赴会?”

“是吧?疯狂吧?”李恪耸一耸肩,“虽说在咸阳一直不如意,可昨夜一时兴起,突然便想信一次老秦人。”

“若……若……”

“哪来这许多的若。老秦已经够弱了,我带七千五百人叩关,直取咸阳,一兵不损。如此之秦,你还想让她弱到何处?”

赵高不再言语了……

殿后的喊杀声越来越重,他激起最后一点求生之志,猛就从阶上翻身滚下,摔得头破血流。

可他无碍!

他爬起来,膝行而前,就像当年无数次在始皇帝面前做得那样,叩首,叩首,叩首……

“武安君,相国,上将军,钜子……恪君!祸国者胡亥也,非区区也,区区不过佞臣庸碌,奴也,为主喜也,本份也!恪君明鉴,明鉴呐!”

李恪嫌恶地看了他一眼,抬起头,正看到有甲士自殿后飞出,轰隆一声砸在玉陛。

顶盔掼甲,满身血污的韩谈提着利剑追出来,绕过早已吓傻的胡亥,毫不犹豫踩在陛上,把摔出的甲士刺死当场。

鲜血喷溅,洒了他一脸,也洒了胡亥一脸。

想当年勇猛如虎的胡亥一声惊叫,竟直直昏过去。韩谈狰狞着抹一把脸,大踏步行下玉陛,单膝跪倒在李恪与羌瘣面前。

“有禀君侯、尊上,贱鄙奉命涤净内廷,卫、侍、奴、役闻之,皆欣从鄙,唯少数冥顽,皆已斩尽!剿贼之时,鄙等于偏殿秘阁搜获先皇帝陛下遗诏正本,明立雍王殿下扶苏为二世皇帝!诏书在此,请君侯、尊上鉴!”

李恪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他与羌瘣的约定只到清剿内廷,免生祸端,所谓的正本,在他看来根本是欲盖弥彰,毫无意义的东西。

羌瘣?还是韩谈?

他没有伸手去取那血淋淋的诏,也没有在意羌瘣一脸震惊、懵圈、迷茫、无辜的表情,只把目光重新放回到赵高身上。

从听到遗诏的第一时间,赵高就停止了叩首,呆呆跪在那,目无焦点。

李恪居高临下看着他:“赵高,你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吗?”

赵高失魂般喃喃:“遗诏……”

“遗诏……一封逝者的留书,其实真假都不重要。”

李恪嘲弄地丢出这句大逆之言,突拽着赵高起身,让他去看玉陛上的一片狼藉。

“方才谈君与这甲士斗剑,一追一逃,决死在玉陛上。你可知他们为何如此大胆?”

赵高茫然地摇摇头。

“他们根本就不是大胆,而是心无妄念。”李恪笑着凑在赵高耳边说,“赋予这玉陛至高尊荣的,不是玉石,是人心。你心有此想,方有形秽。既然如此,你还为自己做什么辩驳,又说什么……所思所想皆本份呢?”

赵高瘫软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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