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战毕。
鏖战整日,浴血的秦军丢下满地残尸,如潮水般撤回了营房。
邯郸城门随之大开,有一队队轻兵推着板车鱼贯出来。
他们在战场上收集衣甲、箭矢、兵刃、木石,无论好的坏的,能使的不能使的都一股脑运回城中,分拣之后再作用途。
他们也收集尸首。
赵人的尸骨会被集中武皆优,一贯得午卿喜爱。”
“左师午?”冯劫惊讶地挑了挑眉。
左师是赵国的官职,负责为王提供建议,属于近臣谋官,但冯劫入赵才几日就遇上章邯攻赵的大事件,至今也没机会和赵国的百官熟络,自然也不认识这个赵柏的近臣。
“看吧,我在城中还是能稍助相国的。”曲阳夫人掩着嘴轻笑,“左师午者,嬴姓,赵氏,论起出身亦算得上宗室。不过他家血脉疏远,列在几代庶出之外,早已不入族谱。他能在朝中为左师,只因为他是右丞相耳的门客,而且深得耳卿信重。”
“那午君竟是右丞所重之人?”
“耳卿此番肩负重任,远袭敖仓,随身只带了两位门客,贯高、赵午,你说他是不是耳卿信重之人?”
冯劫觉得有些头疼。
开战第一天,他含怒杀了个失职的令兵,不成想居然会是赵国左师的爱子。而且那左师好死不死,刚巧还是右丞相的亲信。
这不是莫名其妙结仇了么?
邯郸的封锁并不严密,若是此事传出去,坏了正事……
冯劫越想越郁闷,忍不住摇头叹气,曲阳夫人看在眼里,不忍心再逗老实人,就出声说:“相国权且安心,左师午家室皆在邯郸城中。我听闻此事后就召见了他的嫡妻杨氏,面授机宜。杨氏回去后,已经将午的下妻杖毙了,还搜出了禄通敌的罪证,我已经命人将杨氏的私信和那些罪证送去给耳卿了。”
冯劫听得一愣一愣,完全猜不透这里头又藏着什么玄机。
“罪证是我命人伪造的。”曲阳夫人叹了口气,“我告诉杨氏,禄擅延军令,乃至千余将士惨死。你在他身上搜出此通敌之证。杨氏善妒,早就恨禄夺了她亲子的喜爱,所以……”
“夫人因何如此助臣?”
“武安君不是说了么……你在,我儿便有一条后路在。我也是如此认为的。”
……
西门,前营,王离意气奋发回到营中,命令军卒饱食,以备夜战。
这是他从军以来打得最酣畅淋漓的一场仗,他与冯劫各出策谋,你来我往,不分伯仲。
可他还是略胜了一筹。
冯劫一次小小的失误被他抓住,此后便一直落在下风。
这一仗,秦军死伤不足万人,其中战死者仅有三千,却少说换来赵军五六千人的伤亡,何其尽兴也!
他回味着战事的经过,一入营,便看到章邯的亲兵正在章邯身后集结,便迎上去。
“上将军欲回大营否?”
章邯点点头:“营中还有诸多杂事未理,便不等将军夜袭的结果了。”
王离的瞳孔猛就一缩:“上将军从如何看出我将夜袭?”
“战至酣时,军心必驰,不食,食则生厌。然夜战早食。”章邯轻声背了一段兵法,说,“此司马客卿《教子书》中所言。《教子书》抄录于博士署中,将军读过,我亦读过。”
王离冷脸哼出一声:“那上将军再猜猜,我欲何时夜袭?”
“将军怕是想在鸡鸣未半夜袭邯郸,先以勇士攀城,再降下绳索,毕竟今日战得久了些,将军又不曾动用军器,大弩经过连番踩踏,留在城上的已不多了。”
王离难以置信地看着章邯:“上将军以为,此番夜袭可能有斩获?”
章邯想了想,认真摇头。
“为何?”
“才至下市,将军就命后营搭灶生火。那时战事未止,满营的炊烟想是都落在冯劫眼中。《教子书》乃勋贵必读之物,你读过,我读过,冯劫亦读过。”
“可他岂能也如上将军般猜出我夜袭的时辰?”
“他不需猜出来,只需备下四个千人兵队,每个时辰一次轮替,足可保西城无虞。”
“那……我是否还要发起夜袭?”
章邯又点头。
“可有良策?”
章邯抬手指向战场:“看到那处隐线了么?弩士在那儿杵了一日,一躺之地的草都被压平了,与两侧皆略有不同。将军认住此线,让白日参与过战事的弩士全部上去,不必掌火就能轻易回到八百步距离。”
“之后,将军只需选出几个技艺最精的,让他们按着白日的举臂,其他人一个个效仿,与他对齐,然后射足三轮,城上便难有活口。覆杀之后,你以三五千人藏身于百步之外,及时登城,则西城可下。”
王离听得瞠目结舌,忍不住反驳:“上将军,今日天上多有阴云,夜来无月!”
“无月此计才有胜数,若是月明,袭城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