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上,相府。

偌大的相府里人来人往,穿流如梭。

李恪高居在房中正席,手执卷,眼观简,一心二用,处置公文。

“陈胜叛军进到哪儿了?”

陈平翻着面前的信报回答:“连克蕲、铚、酂、苦、柘、谯六县,裹挟兵马六七万,陈兵陈县。”

“这么快?”李恪揉了揉眉心,下定决心,“曜,传我钜子令。”

“在!”

“中原之地乱起,呈席卷之危局,胡陵、寿春近于火源,或难以自免。思前想后,我觉此二县已无居留之意义,令墨家学士、子弟、亲眷并友人邻里,即日起过平城关,迁往雁门,不得有误。”

应曜急速书就,一式两份,李恪从怀里取出钜子令,压上火漆,装信封盒。

李恪叹了口气:“发往寿春、胡陵二地,日夜兼程,越快越好。”

“嗨!”

“平,你也草拟一封相令。”

陈平急急取出笔简,提笔就绪。

“陇西侯近日新编了四部兵马,依照我的建议全数派遣给旦,如此一来,镇南莫府的兵力就是七部……告诉旦,在上郡留一部兵马,大军就守在雁门要地,尤其要确保阳周关的通行顺畅,若有必要,需他出关驱敌。”

陈平奋笔疾书,不一会儿书就相令,交给李恪看了一眼,确认后盖上相印,封盒浇漆。

李恪轻轻摸着信盒,沉声交代:“这道令需直接交到旦的手里,切不可假手他人,免得多生事端。”

“我省得。”

陈平点点头,唤来驿传耳语片刻,待到驿传奔出相府,他回来对李恪说:“主公,前几日,布君遣使说有大秦信使过洛水而来,我那时便说事有蹊跷,却一时想不明白,您还记得此事么?”

“能让你一时想不明白的事不多,我自然记得。”

“我或许想明白了。”

李恪好奇地挑了挑眉毛:“想了这几日,只有一个或许?”

陈平苦笑一声,娓娓道来。

“大秦使团以冯劫为首,这一点并无意外。王上公开称胡亥为伪二世帝,又斥他不肖,大秦至今未将我等宣作谋反,可见他们自顾不暇,根本就无力攻伐我大雍。”

“确实如此。”

“主公有斩来使的先例,而且斩过不止一次,若大秦真无力攻伐我等,使雍就成了一件苦差,无论是谁,都要小心一言不合,身首分家。”

李恪哭笑不得道:“我有这般吓人么?”

陈平没有急着回答,只是继续说:“大秦之中,适合使雍的唯有五人。三位丞相干系重大,我们不会轻易斩,国尉羌瘣素来贤良,我们也无意斩他。可他们皆位高权重,如此一来便唯有冯劫,才可保证自己在大雍不受折辱。”

“你丢想得这么清楚了,还有什么需要或许的?”

“冯劫不是一个人来的。”

“不是一个人?”李恪从来都没有重视过大秦的这次出使,也不曾看过季布送来的通报,所以直到现在,他才第一次知道冯劫居然不是唯一的使节。他想了一会儿,“莫非,还有身负秘任的副使?”

陈平摇摇头:“没有副使,只是冯劫作为主使,这次的使团里,大秦整整为他配了百四十二位佐官……”

李恪瞪大眼睛:“这么多佐官,他难道打算留在大雍效力?”

“我不敢确定……”陈平遗憾地摇了摇头,“当日我疑惑的便是此事,连想了这几日后,我只猜测,冯劫出使或是秦廷政争的结果。赵高想借这次出使削弱冯去疾的势力,而冯去疾……或者说法家则打算借此机会,给自己留条后路。”

“后路么……”李恪想着一会儿便否定了,“不可能是后路。以李斯和冯去疾的本事,肯定知道现在不招惹我们才是给自己留后路的最好办法,他们这样大张旗鼓地来,更像是留火种……”

“火种?”

“到时看看那些佐官的年纪和学养便清楚了……平,他们还有几日到?”

“依着通报,应当在明日莫食前后便到。”

“王上会出郭亲迎么?”

“王上说先让主公来见。等主公把他们的来意搞清楚了,再让冯劫去宫中与王上叙旧。”

……

第二日,秦使至,李恪没有出郭去迎候他们,只让陈平手下的辅丞领了一干年轻佐、史去迎,论秩级,与冯劫在秦廷的秩级基本相当。

这算是一个下马威。

自从扶苏公开宣称胡亥为伪帝之后,雍国就相当于正面否决了眼下这个秦廷的合法性,转而把自己视作正统。

如此一来,对待秦使的礼节就不好再套用对待天使的那套,扶苏得端着,李恪也得端着。

冯劫对此没有表达太大的意见,安安静静跟着迎候之人入城,先至官舍下榻,又请人递了拜谒,等李恪许了,这才领着其中的八个佐官,带着胡亥的御令来与李恪会面。

李恪在相府后头的私宅见了冯劫。

二人见面,没有寒暄,冯劫宣令,李恪就高坐在正席上倾听。

所谓御令的内容很直白,大体是要求李恪领西军,去陈郡平定陈胜叛乱,作为回报,大秦会正式封扶苏为雍王,合法地裂土建国。

看着冯劫身后那八张愤愤不平的年轻面庞,李恪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劫君,这封御令是胡亥的意思,还是赵高的意思?”

冯劫的眉头皱起来:“天子玺印在上,武安君大可以验证。”

“你避而不谈,也就是说,很可能是赵高的意思……”李恪半点不打算客气,直截了当说,“在咸阳一手遮天才几个月?赵高怎么蠢成这样了呢……”

“武安君,慎言!”

“你伯父和李斯选了效忠胡亥,不得已对两个蠢货束手无策,可我却不同,中丞相的官威压不住我,我也不需谨言慎行。”

冯劫的眉头皱得更紧:“若武安君又要抗令,不必要对尊长冷嘲热讽,我自去咸阳回报便是。”

“你走不了。”李恪无声地笑了笑,“你若走了,冯去疾和李斯的苦心就白费了。”

厅堂里安静下来,冯劫愣愣看着李恪,眼神里似是不解。

李恪指着那些坐在席上,眼看随时都会暴起的年轻佐官说:“劫君,说实在的,你觉得此次出使,可有成功的机会?”

“百中无一。”

“那这些年轻法吏可能为你提供助臂?”

冯劫张了张嘴,一时无言。

李恪就当他回答了,径直又问:“既然不能为你提供助臂,冯去疾和李斯为何要精挑细选,为你准备了整整百四十二个佐官?若我所料不错,他们都是身在咸阳,且学问扎实、品行端良的后起之秀,是吧?”

“……你究竟打算说什么?”

“你去王宫吧,王上在宫里等你叙旧。别忘了走之前,留一份佐官名册下来,平会安排。”

冯劫大惊失色道:“武安君,无论你是否接令,我等皆要会咸阳复令!”

“此事无妨的。”李恪摆一摆手,“我会书一封信与你伯父,就说西军出征,关系重大,为防止王离在西军出征期间偷袭我大雍,我要扣下你们暂为质子,待到封册下来,才把你们放回咸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