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从来不会缺少阴谋。
阴者,隐也,事密也,不为知也。
从这个角度来说,发生在咸阳的阴谋无疑是成功的,九人核心连结数十人,动用数百人,看似兴师动众,人尽皆知,却把目标始皇帝瞒了个严严实实,直到最后,也没有令他生出一丝怀疑。
而发生在库不齐的阴谋则无疑是失败的。
三月末,四月初,夏初不夏,就如春初似冬。
乌审原,祁扬部,彭越又一次向族长洛敏提出借兵,准备凑齐两千人马,趁朔方部东出之际,攻破日益繁华起来的杭锦亭。
依照这段时间与诸部落相处的经验,他给出的利益不可谓不丰厚,所有缴获皆归各部,他只要千羊百马,五十勇士。
这个数目对预想的十七个参战部落来说几近于无。在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嫡系都是通过这种大气的分赃交换过来的。
可是这次,他的借兵之旅虽始于祁扬部,可直到其余十六个部落都许下了承诺,洛敏还是没有答应。
这头老狼一直吊着彭越,让彭越分不清他究竟是不愿继续出兵袭击朔方部,还是不满杭锦亭可能的收益。
这次仍是一样。
彭越去拜访,洛敏烤了全羊,烤羊上席时,羊头对着彭越。该有的尊贵明明全都有,可双方就是聊不到一块去。
宴席最终不欢而散。彭越气哼哼回到营帐,一入帐,发现赵柏居然在里头。
“深更半夜,你在我处作甚?”
赵柏的脸色难得凝重:“一脸蠢相,你可知就在你吃酒之时,我在另一处帐篷见到谁了?”
“谁?”
“挥元齐的大将,那个一力主战的浑人纳伊!”
“纳伊千骑?”彭越愣了愣,一转眼喜上眉梢,“如此说来,挥元族长是定计要与李恪开战了?”
“与大兄开战?他有那胆子?”赵柏不屑地啐了一口,说,“纳伊是挥元齐的大将,洛敏是挥元齐的妻翁,可我方才却看到,洛敏趁纳伊不备,一剑就把他刺死了!”
彭越大惊。
赵柏站起来,自兵架取下弓、剑、箭囊,一件件丢给彭越,嘴上也是一刻不停:“妻翁杀大将,你说究竟是洛敏想跟挥元齐反目,还是挥元齐打算改换门庭,彻底倒向大兄了?”
彭越呆呆抱着弓剑。
洛敏要和挥元齐反目几乎是不可能的,真要反目,他也不会继续把自己的部落安置在挥元部边上。若杀死纳伊是挥元齐的意思,那事情就真如赵柏所说,挥元齐准备倒向李恪了。
马匪的世界,入伙皆需投名状,他和赵柏处处都和李恪作对,可不是最好的投名状么?
可他仍是不信:“这定又是你编造的谎言,挥元族长投靠李恪,于他能有何好处?”
赵柏脸上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你蠢成这般模样,当初我居然还指望你将草原不驯皆聚起来,为大兄省些力气……”
这话戳烂了彭越的痛处,激得他失声大吼:“你!欺人太甚!”
“你才是欺人太甚!”赵柏比彭越还凶,一件件数落起彭越的不是,“我好好在大兄军中饱食热饮,无所事事,就是因为信了你的鬼话,才陪你来这鬼地方风餐露宿。结果倒好,马匪不见你聚起来,现在居然还要逃命!此事若是让大兄知道了,我堂堂安阳君哪里还抬得起头来!”
赵柏气势汹汹,彭越无言以对。
因为二人的关系本来就是这样的,虽说同行共事,目标却从不一致,只是得益于赵柏跳脱奇葩的脑回路,这对理论上绝混不到一处去的造反派搭档才能保持这长长久久的心和面不和。
如此说来,此番还真是他害的赵柏身陷险地……
心烦意乱之下,彭越难得没了主意:“你说,接下来我等当如何做?”
“如何做?”赵柏手摁剑柄,志气昂扬,“当然是聚齐亲随,先发制人,然后趁着那些马匪杀人作乱的时候……跑!”
……
咸阳乱局尘埃落定,考虑到四月十五在库不齐还有大事要做,李恪决定启程。
于是乎,上坂之地,扶苏之府……
扶苏跪坐于寝居,看着辛凌忙前忙后,像个普通的贤惠妻子般亲手收拾远行的行装。
此情此景让扶苏的心里充满了安宁。
可是安宁着安宁着,他就发现不对了。里衣、深衣、大氅、鹤氅……一年四季换洗的衣物皆被收在箱柜里头,可所有的一切都是扶苏一人的,辛凌和两个孩儿的一件无有。
扶苏的日常并不尚奢,辛凌的穿着更是朴素,照理说一家人远行,一只箱柜足以敷用,也不需要再分一箱啊……
难道说……
“莫离,你不随为夫去河间
“不去。”
“为何?”
“舅会猜忌。”
言简意赅,单刀直入,扶苏听得悲从中来,忍不住辩驳道:“父皇既答应我就地方,便是信任我的忠心。皇子外任,你们留在咸阳,是欲为质子么!”
辛凌停下手中的活计,安安静静转身坐好。
她说:“你若要与师弟反,我与耳、节便随你去,若是不反,我们便留在咸阳,以安舅心。”
“何以至此!”
辛凌就像是没听到他的诘问,自顾自说:“草原不靖,必有大战,蒙冲与侍卫你全带走,我处只需留下墨卫,便是日后异动,我也足以应付。”
扶苏不忿道:“你就料定我要谋反么!”
辛凌不说话,扭过头继续收拾衣服。不一会儿小半箱子衣物收拾齐整,辛凌取出阴荷华的私印玉牒交给扶苏,又把赵扶苏的身份明证包起来,收入到箱子当中。
“我与师弟交道,皆觉得此番过后,舅怕是不会再将皇位交予你了。”辛凌看着扶苏的眼睛,目光之中难得温柔,“郎,无论未来如何,你定生不出谋逆之心,此事我知,师弟也知。”
扶苏愣愣看着辛凌,总觉得她的话意犹未尽,可是辛凌却不说了,夫妻叙话到此为止,叫他无处去猜剩下的话。
蒙冲被辛凌唤进来,搬着大箱子外出装车,李恪在院子里对扶苏招手,远远地冲他挤眉弄眼。
二人相见,李恪笑嘻嘻问:“终与师姊拜别了?”
扶苏无奈地叹了口气:“无论我如何说,莫离就是不愿去草原。”
“草原苦寒嘛,师姊便是受得了,二位皇孙也受不了。”
“非是如此……”扶苏张了张嘴,突然有些不知该如何说,只好调转话头,“恪,我等先去何处?”
“自然是先去二位丞相府上接那两只拖油瓶。”
“拖油瓶?”
“就是麻烦。”李恪瘪了瘪嘴,笑起来,“无垠草原,马上牧歌,公子,你准备好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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