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以百计的惊惶无措的牧民手捆着草绳,像串蚱蜢似被赶进朔方部的大营,再后面则是无边无际的牛羊和牧马,还有零七八碎的大车和缴获。

李恪斜着眉毛冷眼旁观。

“布,一个孛奇部有这么富裕?”

季布认真回答:“听俘虏说,孛奇部全族五十余户,有羊六千,马七百,牛二百。此外还有夏奴二百,夷奴不足百数。”

这么一说,似乎又有些少了……

李恪大致点了下人头,又问:“俘虏,缴获多少?斩首多少?”

“俘三百余,斩八十一,牲畜大概缴了六成。主要是因为白日宣战,有不少牧民漫散在草原放牧,包抄的骑卒收网不及,结果战事一起,叫他们赶着牛羊,皆跑远了。”

“两千多人攻一个五十户的小部落,居然无法尽歼……真丢人。”李恪鄙夷地白了季布一眼,又问:“孛奇部的权力结构搞清楚了吧?”

“贵族有三户,皆单独栓着,夏奴,夷奴也各自管束,未使混淆。”

“总算还有些做得不错。”李恪嘟囔了一嘴,“夏奴解绑,交给禄去遴选安置,记得选一些出来照料牲畜。牧民与夷奴暂且一同关押,还有贵族……男子无论老幼皆杀了,女子……视作一般牧民处置就好。”

“嗨!”

“还有一点……”李恪想了想,突然对丘寿说,“寿君,本月军演就不做了,两曲大比就以俘杀来论,哪曲俘杀的数目多,那曲就是甲曲。”

丘寿当时大喜,对着李恪用力抱拳:“末将这就点兵出征!”

“等三日!这般急吼吼的,也不怕本校尉被人报复,端了大营,枭首而去。”

“嗨!”

丘寿走得摇头晃脑,季布嫌弃地对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看着李恪满脸委屈:“钜子,我知您不满,可再不满,您也不能朝令夕改啊……”

“这是罚你漫不经心。”李恪冷冷瞪了季布一眼,“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你若是因为对手弱小便这般漫不经心,我只能说,你离死不远了。”

训完季布,他生着闷气寻了一大圈营,直到夜色将至,这才回去帅帐。

在帐外,李恪看到充作令兵的柴武手持长戟站着笔直,还不住对他挤眉弄眼,心里头不由疑惑。

“武,你眼疾?”

柴武猛地翻了几个白眼:“尊上,方才二夫人叫我们取了好些热水和花茶进去,想是有沐浴的意思。”

李恪完全不明白柴武今天究竟吃错了什么……他的老婆沐浴,柴武这么郑重其事通知他,是活够了么?

柴武大概也明白了自己话里的不妥,慌里慌张赶紧解释:“不是……尊上,不是二夫人沐浴,是二夫人要为别人沐浴。”

“哈?”

柴武的生存危机解除了,李恪却更迷糊了。他把柴武赶得远远的,站在帐外,对着帐内轻声呼唤:“雉儿,为夫方便进来么?”

“君郎且稍带片刻!”帐篷里水声潺潺,好似还有些轻言慢语,李恪耐着性子等了半晌,终于听到吕雉又喊,“君郎可以入帐了。”

李恪这才掀帘进去。

大帐里头茶香氤氲,正中间一个大桶,水色浑浊,上头除了秋菊,还飘着油花,也不知吕雉方才到底在帮谁洗澡,居然能脏成这样……

他叫柴武安排人把水桶清理出去,赶开沧海,独自去到内室。

内室里,吕雉正在铜镜前,温柔地给一个女孩儿梳理湿哒哒的头发。

那女孩儿穿着件颇大的素色深衣,跪在镜前,羞羞怯怯。

她有双闪亮的大眼睛,五官俊秀,出水芙蓉。

只是从秦人普遍的审美来说,她纤细的身条显得略有些消瘦,小麦色的皮肤也称不上雅,因为没有仔细修过眉,眉毛还有点粗。

更重要的一点,这女孩小鼻子小脸的,估摸着大概才十来岁……营中什么时候混进了这么个小丫头?

李恪突然想到前帐的那桶脏水。

“这丫头……这女孩儿是孛奇部的俘虏?”

吕雉笑盈盈回身点头:“君郎,此女名唤阿狄,是孛奇部那战死的族长之女,因为模样尚算端庄,性子也温和,布君就将她挑出来,命人呈进帅帐了。”

“呈?”李恪失神地张大了嘴,“我看起来口味这么重的么?”

……

收是不可能收的。

哪怕吕雉的一大爱好就是给他张罗内室,虞姬当年就是吕雉给张罗的。

哪怕秦时女子普遍早熟,如巿黎那样十三岁嫁人生子也是常见。

哪怕游牧女子族灭以后,能理智地看待侍奉仇敌这件事情。

哪怕这个叫阿狄的丫头看起来确实温顺,明知李恪已经下令把他家的男丁全砍了,应对时也表现得毕恭毕敬,全没超出一个受惊吓的小姑娘该有的正常表现。

但是十岁……

李恪觉得,自己的底线就是当年公输瑾嫁人时的十六岁,再小就真的有些咯牙了……

季布这个牲口,人家还是个孩子啊!

李恪有心把这丫头塞回战俘营去,可头疼的是,这丫头居然退不回去……

吕雉和她颇为投缘,在确定了李恪没有体验异族情调的意思之后,当即表示自己孤身在营,手边缺个使唤丫头,而且态度异常坚决。

李恪定定看了吕雉半晌:“雉儿,我才把她一家的男丁全斩了。”

“此事妾知,阿狄亦知,阿狄本就是布君在处决她族人时挑出来的。”

“既如此,你就不觉得此事有何不妥?”

“君郎有所不知。阿狄本就是孛奇部从朔方抢来的,是夏奴出生。听阿狄说,其一家十二口皆死于孛奇部之手,只留了阿狄母女二人。”

李恪奇道:“她不是孛奇部族长亲生的?”

“非也。”

“何以为凭?”

“她媪是南郡人士,妾已经见过了,也问了些南郡隐秘的风土人情,分毫不差,就连阿狄也知道许多。此足见她们母女心在故土,不曾从夷。”

李恪恍然大悟,怪不得吕雉的心能大成这样。

他叹了口气:“既如此,就把她媪也一道要过来,摆在你手边伺候着,无论如何,总好过被当做夷狄关在战俘营里。”

吕雉大喜拜谢,她身旁的阿狄也默不作声地盈盈下拜,拜着拜着,就嘤嘤哭了起来。

女孩儿的眼泪让李恪心中感慨万千。

夏奴多凄苦啊……

如阿狄这样,因为其母美色而被孛奇部当做家人来养的孩子尚且念秦,那些为奴为仆者是何境遇,也就可想而知了。

李恪摇着头,伸出手揉了揉阿狄的头发:“放心吧,夏奴归夏,其日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