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嬴政离开邯郸之前,在行营聚集大臣将军做了重要会商。
会商事项只有一件:秦军灭赵之后,是南下灭魏还是北上灭燕?其所以有此会商,在于秦王君臣对灭赵之战的艰难有最充分的准备,所需时日长短也没有预先作出强制约定。唯其如此,灭赵之后天下大势会发生何等变化,秦军如何以此等变化为根基决断大军去向,都在未定之数。如今赵国已灭,用时只有堪堪两年,且秦军伤亡极小,其顺利大大超出了秦国君臣将士之预料。更为重要的是,灭赵并未引起山东其余四国从麻木中惊醒,或拼命合纵抗秦的严峻情势。如此大势之下,用兵次序就成为一个首要问题。
一班新锐大将,多主张同时对燕国、魏国用兵,无须一仗一仗打。
顿弱、姚贾两位大臣,也赞同这一主张,理由是天下大势利于秦。
王翦、蒙恬不以为然,主张先灭燕国,一仗一仗扎扎实实打。蒙恬的说法是:“木虽朽,无疾风不折。墙虽隙,无大雨不坏。以燕国而言,其势虽弱,然北连匈奴,东接东胡,又有赵国残余呼应;四方俱有飞骑轻兵,快捷灵动,若结盟连为一体,秦军全力一战,胜负亦未可知,谈何两国齐灭?臣与上将军多经会商,皆以为:灭国大战,切忌轻躁冒进。”
王翦说法:“灭燕之难,不在其国力强盛,而在其地处北边,连接诸胡与残赵。若不能一鼓破之,全力剿之,而使其与代王嘉北逃匈奴,或再度立国,中原将有无穷后患也!唯其如此,灭燕之战,非但得出动全数大军,且得蒙恬军从北边出动,遮绝燕代与匈奴诸胡联结。非如此,不能尽灭燕国。”
“君上,灭燕之要,还有一端。”李斯拱手高声。
“噢?长史但说。”
“燕虽弱而善附大国,当先为山东剪除羽翼!”
顿时,嬴政心下一个激灵,合纵连横时期的一则有名论断,立即浮现心头。那是苏秦、张仪退出战国风云之后,燕国正在惶惶无计的时候,苏代对燕王剖析燕国处境时说出的一个著名评判。苏代说:“凡天下之战国七,而燕处弱焉。独战则不能,有所附则无不重。南附楚,则楚重;西附秦,则秦重;中附韩魏,则韩魏重。且苟所附之国重,此必使王重矣!”
目下,残赵公子嘉立了代国,燕国不是趁此良机灭掉代国增强实力,而是立即放弃了对旧赵国的仇恨,与代国结成了抗秦盟约。不能不说,这也是另一种形式的附国方略。若燕国再东向附齐,或南下附楚,岂非又将使合纵抗秦死灰复燃?从此看去,燕国是所余四国中最为游移不定的一国。唯其游移不定,便存在着天下被燕国寻求出路的举动,再次激出新变化的可能。齐楚魏三国,基于大国传统,一旦陷入昏昧,国策惰性很难一时改变;燕国恰恰相反,素无定见而寻求附国以存续社稷,则完全可能不遗余力地寻求结盟联兵。面对如此一个七八百年老牌诸侯大国送上门来,谁敢说其余三大国能断然拒绝?若欣然接纳,山东抗秦岂不是必然出现难以预料的局面?……
“好!本王定策:先行灭燕!”
嬴政拍案决断之后,走下了王案,对着王翦、李斯、尉缭、蒙恬逐一地深深一躬,而后肃然道:“嬴政学浅性躁,几误大事。自今日始,但言同时灭国者,以误国罪论处。”
“君上明断!”行营大厅轰然一声,几位年轻大将的声音分外响亮。
长策议决,大部署立即确定:秦军主力全数驻屯赵国歇马整顿,来春发兵燕国。大臣将军之职司,亦同时明确:王翦统兵灭燕,杨端和军、李信军归并灭燕大军,铁骑将军辛胜为灭燕前军大将;蒙恬北边防守匈奴,并同时切断燕国北上联结匈奴与诸胡之通道;顿弱领一部邦交人马入燕,姚贾领一部邦交人马入魏,继续以文武并重手段消蚀其庙堂根基;马兴改任国尉丞,辅助尉缭总司粮草辎重;蒙毅改任长史丞,辅助李斯随秦王处置国政;李斯暂留赵国,率领秦国官吏整肃旧赵国吏治,安定新设立的邯郸郡,以为灭燕根基。
倏忽开春,河消冰开,王翦大军隆隆北上,渡过易水驻扎下来。
王翦特使飞向蓟城,向燕王送达了战书——燕国不降即战,一任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