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峻山。
庄园。
厅房里。
秦风看着嬴政,半晌才慢慢悠悠地道了句,“赵老伯,我的办法其实很简单……
“就是需要您上奏,谏言陛下停止修建皇陵,把修建皇陵所需的物料、钱两和人工都投入到修建直道上去。
“这样不仅直道营建的难题解决了,而且也不会引起民愤,加重黔首们对朝廷的怨言。”
停止修建皇陵?
秦风话音未落,一旁的嬴政立马拂袖道:“停止修建皇陵?不可……万万不可……
“修建皇陵乃大秦先王之祖制,继位一年而为陵……天下贡赋三分,一为宗庙,一为社稷,一为陵,此乃国本,绝不可动摇!”
秦风看着嬴政的脸色有些变化,但秦风却不卑不亢,说道:“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赵老伯,这话可是您说的,非常之法为何一定是要加征赋税,让百姓承担?陛下难道就不能承担?”
嬴政闻声大怒,当即一扫袍袖,怒斥道:“秦小子,你放肆!你竟然说出此等无君无父之言!”
秦风微微一笑,坦然道:“赵老伯,话既然说到这了,那我就说说我的看法,我明白人们都看重事死如事生的观念,陛下也是如此。
“丧礼也是大象其生、事亡如存,生前锦衣玉食、宫阙殿宇,死后也要金玉珠宝陪葬、封土百丈……但是一国之君如此行事,不是太过劳民伤财了吗?”
秦风越说越激动,一想起秦始皇陵那遮天蔽日的宏达规模!
还有那七十万的骊山民夫,足足修了四十年才将皇陵营建好,这是多么难以想象的浩大工程啊!
此时。
嬴政听着秦风的话语,脸色也渐渐难看到了极点。
眉头紧皱,嬴政无奈地说道:“秦小子,你这话实在是……唉……秦小子你可知道陵墓之事荫蔽子孙?帝王之陵寝更是掌一国之运!
“始皇帝陛下之陵寝,地处龙脉之眼,头枕骊山,脚踏渭水,东抱铜川之金,西揽蓝天之玉,日月星辰、江河湖海,乃至寰宇万机,尽在其中,如此方能佑我大秦国祚万世永葆!”
秦风听到这,默默地点了点头,说道:“好好好,赵老伯您说得对,我知道您的意思,风水之学本就玄之又玄,我只是说先暂停营建,又没说不营建了……”
“赵老伯您别激动……当我没说的,当我没说总行了吧?”秦风走近嬴政的身侧,伸手搀扶着嬴政。
“哼!”
嬴政一拂袖,躲开秦风的两手,背身立在一旁。
秦风见状,顿时说道:“赵老伯,我都说了我的办法有些冒险,而且陛下要是听了肯定会龙颜大怒,是您说无妨,还催我放心大胆地说……
“现在可倒好,陛下还没听见呢,赵老伯您先气得吹胡子瞪眼的了,唉……”
嬴政先是一愣,随即扳着脸朝厅房的门外走去。
“赵老伯,您去哪?”秦风忙问道。
嬴政头也不回,“我被你气得胸口发闷,到院子里透透气!”
刚走了两步,还没迈出门槛,嬴政转而回身,说道:“秦小子,你真的以为陛下不知道修建皇陵劳民伤财?”
嗯?
秦风一听,顿时眉头一皱。
嬴政低垂着脑袋,默默说道:“秦小子,陛下明白,陛下其实什么都明白……可是陛下也没办法啊!
“自古上下皆有尊卑之分,丧礼葬事也有别,所谓帝王为陵,黔首为坟。
“君王之陵寝以墓室置椁木,天子棺椁有四重,一重称椑,蒙以兕牛之皮;二重称地,椴木而制;三重称属,金玉朱漆;四重称棺,以梓木造宫……厚八寸。
“上公,棺椁三重;侯伯之爵,棺椁两重;大夫,棺椁一重,皆厚六寸;士,棺椁无重,但可用大棺,厚四寸;黔首庶民,只可用四寸之棺,不得置椁……此乃古法祖制,皆不可逾越也!”
嬴政娓娓道罢,秦风早已听得目瞪口呆。
想不到赵老伯对陵寝之礼也如此熟知啊!
嬴政接着又道:“秦小子,我说这么多,就是想告诉你,丧礼之制,陵寝之格,代表着上下尊卑,陛下身为一国之君,必须带头遵之,如若不然,天下岂不大乱?”
秦风听到这,突然明白了不少。
的确,赵老伯说得是啊,始皇帝难道不知道修建皇陵劳民伤财吗?
始皇帝也得考虑陵寝规格代表的制度,不然一事乱套,天下的所有事都容易发生混乱。
在封建社会,一旦尊卑之分模棱两可,就势必出现乾坤颠覆的祸事……
自己一直把修建皇陵当作是始皇帝一心享受、死后也不愿放弃荣华富贵,确实是有些片面了……
这时。
嬴政望着秦风的眼神有些落寞,显然有着对秦风不理解自己的失望。
嬴政接着语重心长地说道:“秦小子,我再多说几句,你别嫌我烦。
“风水国运,虽乃神鬼图谶之言,但尊卑有序,是陛下必须考量的,这是规矩,绝不能乱。
“再者,秦小子你不懂的是,修建陵寝的同时,可以营建出一座陵寝城邑,同时也可将富庶之地的黔首迁徙而来。
“将那些难以制衡、监督的乡绅豪强,迁移到君王陵寝来,则可以避免那些人在郡县横行霸道,鱼肉乡里。
“秦小子,你可知道那些人有着多少庞大的财富?陛下修建陵寝,正是为了将那些人集中到关中来……如此,无论多少代后,大秦的每一任帝王皆奉行陛下此法,关中之地便会永远富甲天下!
“此乃强本弱末之策,秦小子,你能明白陛下的苦心吗?”
轰!
秦风听到这,顿时觉得头脑一阵昏暗。
秦风不仅被嬴政慷慨激昂的语气沾染了,而且是被始皇帝的远见卓识震撼了……
诚然!
帝陵的作用,让天下富庶之地的豪强乡绅迁徙而来,不仅能够发展关中的经济和民生,而且还能让关中成为大秦第一的经济中心。
大秦四十六郡之中,任何一处富庶之地,一代又一代的乡绅豪强们,都会随着新一任皇帝的登基和营建陵墓而一代又一代地迁移到关中!
无论过去多久,关中京师之地永远都能碾压其余一切地方郡县!
不得不说,始皇帝维护统治的策略真是了不起啊!
秦风正震撼得浑身颤抖,突然发觉嬴政已经不在厅房中了。
晃过神来,秦风急忙推门追了出去。
看着嬴政的背影刚好走出庄园的大门,秦风急忙呼喊道:“赵老伯,您去哪里啊?您怎么走啦?”
“走了,”嬴政头也不回,只沉声说了句,“秦小子,你慢慢想吧,你会明白的……”
秦风嘴角一撇,心里突然有些愧疚。
唉,都怪我,惹得赵老伯生气了。
是我想得太简单了,毕竟考虑问题要结合当时的历史条件啊!
赵老伯说的话,的确都是为国为民,为了维护大秦的国体和统治啊,看来真的是我错了……
……
章台宫。
嬴政在蒙毅的护卫下,正慢慢悠悠地在御道上走着。
銮驾也被嬴政摒退,中车府令赵高正带着一群寺人驾着宫车驶在后头。
嬴政眉头紧皱,似乎正在耐心地思忖着。
唉,朕方才是否对那小子太过严厉了?
仔细回想着秦风的话语,嬴政也觉得有些道理。
秦小子的法子也是为国库开源,而且暂停修建皇陵,的确能缓解钱两不济的难题,维系住修建直道的工程。
怪朕,都怪朕……是朕太冲动了,被上郡钱两不济之事急昏了头脑啊!
害得朕对秦小子发了火,唉……
嬴政走上章台宫的殿宇,正满心懊悔。
刚一步入大殿,殿后的寺人吉寿立马跪地参拜,嗓音尖细地说道:“老奴参见陛下!”
“起来吧,把奏章都呈上来吧。”嬴政沉声道。
吉寿一脸谄媚,朝嬴政奉上一卷简牍,说道:“陛下,这是子昭少公子上奏的奏章,请陛下查阅。”
“谁?”嬴政一回头,眉头紧皱。
吉寿重复道:“回陛下,是子昭少公子的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