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馆驿。

岁首时令虽然已到,赵佗却全然没有扶老携幼欢度佳节的心思。

比起与儿孙一聚天伦之乐,赵佗的心中却是全然思虑着自己的宏图大业……

以至于赵佗并未回府,而是独自一人在赵家的馆驿将歇,一来是处理些要务,二来则是趁此机会静心思索……

自己苦心经营岭南多年,先是从任嚣的麾下武官一步步向上爬升。

如今正是任嚣亡故,自己成为岭南实际上的主人,就要登临岭南之主的关键时刻,自己居然被剥夺了一切!

其缘由都是自己太过懈怠,轻信了始皇帝的诏书,还以为召自己前来京师咸阳述职,当真就是为了加官进爵,把自己从龙川县县令的任上升至南海郡的都尉……

从而让自己以三郡都尉的名义,真正名副其实地提领这个岭南……

无奈啊,自己太过自信了,毕竟岭南刚刚平定,除了自己,又有谁能拥有这力挽狂澜的力量啊?

赵佗此刻正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书房中。

眉头紧锁,赵佗背着两手,眼角正滑落着无声的浊泪。

“轻敌,轻敌了啊,谁能想到那失踪了九年的子婴少公子能失而复还啊?”

“啪——”

赵佗猛地一拍桌案,恶狠狠地说道:“如今看样子陛下是非要扶持子婴那小子了,往后老夫该何去何从?

“我赵家的兴旺昌盛又该如何维持啊?”

正当赵佗为难地自语时。

忽而书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谁?”赵佗立马拂袖抹掉眼角的泪痕,谨慎说道。

“爷爷,是我啊,孙儿来看您来了!”

一声稚嫩的话语传来,随即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跨步进来。

来人正是赵始之子,赵佗的孙儿赵缙。

赵缙这些年跟着赵佗在岭南多经历练,先是在龙川县操练县中兵勇,后又随军去前往西南夷参战沙场,也算是铁骨铮铮的大秦男儿。

只见赵缙走上前来朝赵佗叩首行礼,随即从怀中取出一盒锦匣。

“爷爷,孙儿回来了,给您带了一个宝物!是孙儿专门拿来孝敬您老人家的!”

赵佗看着孙儿赵缙前来,心中的烦忧顿时减弱了不少。

转而慈祥笑着,赵佗上前将赵缙搀扶起来,接下赵缙手中的锦匣,和善说着。

“哎呀,当真是老夫的好孙儿,还知道孝顺爷爷呢,来,爷爷看看,是什么好宝物啊?”

赵缙懂事地上前为赵佗启开锦匣,介绍着。

“爷爷,您有所不知,此物名唤作石篯,用来刺破痈肿,有强身健体之功效呢!”

“哦?”

赵佗将信将疑,取来那锦匣中堆放着的一根根石篯。

只见这些石篯是用边薄锋利的石块打磨而成,虽尖端锐利,却也有手指般粗细。

“这,这物什能刺破痈肿,不会疼痛难忍吧?”赵佗有些迟疑。

其实赵缙所送的石篯,也正是针灸之法的一种。

相传三皇五帝时期伏羲“尝百药而制九针”发明了针灸,而后传与四海八荒。

在西南夷与岭南百越的蛮荒之地,也同样盛传着类似放血疗法的医术,根据后世的考古史学发现,针灸文化起源于壮族地区的论断也已有论证。

比如广西武鸣县出土的西周末年的“青铜针”,是最早的医疗用的微针。

骨针、青铜针、银针……先有武鸣铜针,后有贵港银针,这就说明了在上古时期的蛮荒之域,针灸疗法早已流传。

赵缙送来的石篯正是在针灸之术发展初期阶段的产物,在当下的大秦世界,西南夷各邦国的子民们也多有采用,是为砭石。

夷民们掌握了挖制和磨制技术,能制作出这种精致的、适合于刺入身体的石器,来治疗疾病,也就是最古老的医疗工具砭石。

这种石篯正是砭石疗法的分支。

此刻赵缙见爷爷赵佗满脸不信,便干脆上前,吩咐下人们来的服侍赵佗。

“爷爷,您来躺下,孙儿给你疏松疏松筋骨,如何?”

赵佗在下人的搀扶下缓缓侧卧在榻上。

赵缙随即撸起袖子,取出几根石篯,对准赵佗的腰关、脊背刺了上去。

“哎哟——”

赵佗哪里见识过这等医疗之法,顿时一吃痛,张口叫了出来。

一阵龇牙咧嘴,正当赵佗打算朝赵缙发难责骂时。

赵缙却不慌不忙,取下石篯,又用手掌在赵佗腰关脊背的穴道上揉了揉,道:“爷爷,您先莫要着急,您现在感觉如何?”

赵佗顺着赵缙说的试着去感受,只觉得腰关和脊背方才疼痛之地有些滚烫发热。

没多久一股温暖舒适之感渐渐传来,倒是方才的疼痛舒缓了不少,而先前的劳累疲乏也渐渐消散。

“哎?不错,你小子有本事啊,爷爷我的确觉得舒缓了不少呐!”

赵佗毕竟是常年军旅生涯磨炼过来的身子骨,承受恢复能力极强。

赵佗舒展着臂膀,活动筋骨果然觉得比方才的疲累减缓了不少,顿时捧着锦匣中的石篯,面露喜色。

“这石篯是从何处得来的?当真奇异啊!”

赵缙见爷爷赵佗满心欢喜,立马得意洋洋道:“这是孙儿从西南夷重金购得的!孙儿专程孝敬爷爷您的!”

“真是乖孙儿!”

正当房中传彻着赵佗和赵缙爷孙两人谈笑的话语时。

忽而馆舍中传来一声雄浑的话语。

“赵将军,赵将军在否?”

屋内的赵佗闻声则先是一怔,只略微一品味似乎听出了这声话语的出处……

赵佗面露惊惧,随即拍打着衣袖,慌忙起身奔出屋外。

只一眼赵佗便看见了嬴政和秦风两人正快步走来着。

赵佗哪里还敢耽搁,当即跪地朝嬴政秦风参拜,道:“见,见过赵大人……

“见过六师将军!”

赵佗跪拜在地,还不忘了朝跟出来的孙儿赵缙使着眼色。

赵缙正纳闷这两位来人是何许人也,竟然让自己的爷爷如此谦卑行礼。

但见爷爷赵佗催促,赵缙也不敢懈怠,跪地也随着参拜,“晚辈拜见两位大人……”

嬴政摆摆手,笑道:“哎,赵将军你这是做什么?来,起来,都起来。”

“这小子莫不是将军的孙儿吧?”嬴政饶有兴致地朝赵缙指了指。

赵佗赶忙恭敬地说道:“回赵大人,正是,这小子是老朽的孙儿,前来京师咸阳不久。

“缙儿,快再见过赵大人。”

赵缙闻声急忙又继续拱手作揖。

“好好好,好小子,起来。”

嬴政随口一道,旋即朝里端的厅房走去,“闲来无事,这不是带着秦小子来看看你。

“听说赵将军你可是公务繁忙啊,连府邸都未曾得空回去。”

厅房里端传来嬴政闲谈的话语。

“咦?”

突然,嬴政一声惊奇的语调从内传来。

“赵将军啊,这锦匣里装的是何物啊?”

屋外的赵佗闻声,心里则是明白了个大概。

陛下这是看到了装石篯的锦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