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间听着胡亥清冷的话语,心中骤然“咯噔”一声。

胡亥虽然面上的表情依旧显得亲和不已,但是那面人畜无害的神情上却是带着一抹浅笑。

不知为何这笑意反倒是让人心惊胆战的所在,胡亥越是表露得轻描淡写,涉间越是觉得个中透露着阴狠毒辣。

涉间颤颤巍巍地打马上前,朝胡亥谨小慎微地说道:“公,公子,有何吩咐……”

胡亥不动声色,依旧微笑着朝涉间招着手,“来,涉将军你且过来些,近些本公子好听得清涉将军你所言嘛。”

涉间被胡亥这幅笑面虎的模样早已吓得浑身战栗,但是却也不敢违背,只得硬着头皮发抖上前,“公,公子……”

紧接着胡亥见涉间已到近前,立马便从车厢的帏帘后探出手去,一把攥住涉间脖颈前的衣襟,只略微一挣便将涉间锁了过来。

“涉将军,你好大的胆子!”

只见涉间被胡亥这突如其来的一扯惊得面色惨白,此刻正歪斜着身躯,狼狈地半歪在马背上,同时脑袋则紧贴着胡亥的车驾轩木。

胡亥刚才平静的脸色此刻已经变得狰狞不堪,恶狠狠地斥责道:“涉将军!本公子三令五申,无论是将领还是随从皆要谨言慎行,万不可招摇过市!

“可是涉将军你这才刚刚出了兰池,就如此飞扬跋扈,是巴不得旁人知晓本公子的属下狂悖无度吗?”

胡亥声嘶力竭的责备声顿时让四下里一片寂静,周遭的将领随从皆噤若寒蝉,董翳也在一旁低垂着脑袋不敢作声。

就连胡亥的爱姬赵吹鸾此刻也被吓得有些花容失色,怯懦地倚靠着车厢的阑干不敢声张。

胡亥怒火发泄罢,随即冷冰冰地朝涉间说道:“涉将军,本公子要做的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若是因为涉将军你的骄纵张狂而坏了事,后果涉将军你自己清楚,到那时莫怪本公子寡恩薄情。”

涉间听见胡亥这句话简直如同五雷轰顶,慌忙踉跄着翻身下马,“扑通”一声跪拜在地便是叩首乞饶。

“公子,末将知罪,末将知罪啊!

“罪将往后必听从公子之命,谨小慎微行事,再也不狂悖无度了!罪将叩请公子恕罪啊!”

胡亥看着涉间狼狈求饶的模样,只瞥着白了一眼,冷哼道:“呵,涉将军先别忙着知罪,起身吧,以观后效便是。”

一旁的董翳见状,急忙打着圆场,朝涉间呵斥着,“你这厮,还不快叩谢公子不杀之恩?”

涉间反应过来才大喜过望,又是接连朝地上磕着头,“罪将谢公子恕罪,谢公子恕罪啊!”

胡亥嫌弃地朝涉间鄙夷望了一眼,随即拨动车厢的帏帘,清声令下。

“走吧。”

转眼这支从兰池宫开赴出来的车驾已经缓缓驶入了咸阳城中的长街上。

车厢之内,胡亥刚刚从方才的不悦中平复下来,一旁的爱姬赵吹鸾才敢鼓足勇气,试探问着。

“公子,咱们现在该如何行事?此行与各地行省的公子皇孙一同面见陛下,咱们是不是要先……”

赵吹鸾话不敢说得太满,一边说着一边试探望着胡亥脸上的反应。

胡亥正抱着膀子闭目养神着,唇齿微动。

“爱姬,你莫非是想说,先去一趟你赵家的府上?”

赵吹鸾闻声有些惊喜,挑着眉道:“正是正是,公子,妾身正有此意,此番出兰池,不如想方设法与家兄家嫂见上一面,也好商议成事之谋,公子以为如何?”

赵吹鸾话音刚落,胡亥却是一声轻笑,摇了摇头,道:“爱姬啊,你向来心思缜密,怎么也会有如此失算的时候?”

赵吹鸾一愣,便听胡亥分析着。

“爱姬啊,本公子知道你大哥赵始和你大嫂媚珠两人对本公子忠心耿耿,这些年来他们二人可没少为本公子鞍前马后,但是爱姬你可别忘了你们赵家还有一个关键的人物。”

赵吹鸾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样,喃喃道:“公子所指的莫非是……”

胡亥微笑着颔首,“正是,你二哥赵尧,他可是长公子府卫率,承蒙扶苏长兄知遇之恩,你二哥赵尧早就对他忠心耿耿。

“虽然眼下扶苏长兄被父皇发配到了上郡,可是这并不代表着扶苏长兄就此丧失了夺嫡之势。

“而且爱姬你可别忘了,扶苏长兄还尚且有个孽子嬴子昭,你二哥赵尧恐怕对这位少公子也是铁了心辅佐吧?”

胡亥娓娓道罢,顺手揽住赵吹鸾的香肩将其搂在怀中,语重心长道:“好了好了,爱姬,本公子知道你真心实意为了本公子的大业着想,不过眼下还不是时候,不可操之过急。

“等时机成熟,本公子自然会想方设法与他们见一面,好好商议接下来的应对之策,就算父皇东巡之事暂且搁置,还尚且有他法可赚得父皇的喜爱……”

赵吹鸾听着胡亥头头是道的话语,顿时心悦诚服。

依偎在胡亥的怀中,赵春鸾满脸娇羞,感念道:“是妾身唐突了,公子深谋远虑,妾身佩服。

“公子之谋,妾身就算是拼了这条薄命,也要为公子沥血促成!”

……

咸阳长街上。

一支骑队正飞驰着穿街过巷。

播土扬尘之际,骏马四蹄如飞,俨然一副军容肃整的场面。

那为首的将领所骑乘的马背上正悬着靠旗,此人正是刚刚被胡亥部将涉间呵斥过的那位将领。

此番这将领正是奉命前往客驿传令而去。

而此刻的客驿之中正陷入在一片喧闹的争论声中。

周苛先前从泗水郡前来京师咸阳,耗资不菲方才能入住此间客驿。

只因为此客驿往来住行之人皆是非富即贵,最重要的是个中之人不少还能与庙堂上的高官传上话。

周苛前来咸阳为的是为民请愿,除了自己从前在军中的长官赵佗之外,周苛也要同时多做些打算,毕竟身负泗水郡官民的殷切希望,在京师多结识些达官贵人才是正途。

如今周苛上下打点,早已散尽了钱两,甚至已经连客驿之资都已然负担不起。

“去!没钱的玩意也敢在这骗吃骗喝?”

一声嫌弃的斥责声从客驿的门前传来。

只见客驿中的几位小厮正拎着扫帚气势汹汹,将周苛从客驿中狼狈不堪地撵了出来。

为首的小厮更是双手叉腰,恶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厌烦骂道:“收拾好你的烂行囊,快给大爷滚!”

周苛已没了盘缠,被这几位小厮驱赶虽然恼怒,但为了不影响在客驿结识往来的达官贵人,周苛也只得强忍着愤慨,赔着笑脸。

“这位小哥,可否宽限本官几日,本官的要事已经办得差不多了,不日应该便会有朝廷之令下达,到时候本官自回离去,如何?”

周苛还不忘了朝小厮作了一揖,“对了,还有本官的客驿之资,本官也一并派人送来补齐,如何?本官今日是万万不能离开此处啊!”

周苛刚一说罢,那为首的小厮看着周苛谦逊有礼的模样,顿时愈发来劲。

讥笑一声,那小厮讽刺道:“哈哈哈哈,哪里来的小门小吏,也敢在大爷面前自称本官?你是哪里的官?不过是泗水郡一个小小的卒吏,还真把自己当个人了?”

“哈哈哈哈——”

那为首的小厮说完,周围的小厮们也骤然轰然大笑。

“哈哈是啊,你瞧你那狼狈样,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还有朝廷之令下达?你一个破落杂碎,朝廷能给你传令?”

“朝廷若是能给你传令啊,太阳都得打西边出来了!”

“这样吧,真要是有朝廷的令来,大爷我跪下给你磕三个响头,若是没有,你小子叫大爷我一声爷爷,怎么样?哈哈哈——”

几位小厮咧着嘴讪笑着,那为首小厮更是得寸进尺,举起手中的扫帚就要朝周苛的身上抡上去。

“还补齐客驿之资,你不过狗一样的东西,能耐不大口气不小呐!快滚吧你!”

周苛见面前的小厮们猖狂无度,心中早已没了耐心,刚才是为了继续在客驿留宿方才隐忍,但周苛见示弱反而会遭受欺压,顿时将心一横。

毕竟周苛曾经也在军中为武官,对付这几个骨瘦如柴的小厮喽罗还是绰绰有余。

正当那为首的小厮抡起扫帚即将拍在周苛身上时。

周苛冷眼相对,时刻准备将扫帚夺下反手回击,千钧一发之际。

忽而一声凄厉的马嘶传彻过来。

“吁——”

随即但见那支传令的骑队已然拍马赶到。

奔腾而来的马蹄声瞬间便让小厮们愣在当场。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便见那骑队为首的将领已然翻身下马。

手中简牍朝天一举,那将领旋即声如洪钟,高声呼道:

“朝廷有令!

“泗水郡卒吏周苛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