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风在屋子里说得义愤填膺。
周青臣也听得一阵心惊肉跳。
但是两人都不知道的是。
此时此刻。
嬴政早已走进了作坊的院子,正蹑手蹑脚地贴着门框,听着秦风和周青臣两人的交谈。
“兼行则国祚永,无道则国必亡……”
嬴政眉头紧皱,反复咀嚼着秦风所说的话。
秦风这小子还真有独到的见解啊。
不,不,是子婴……
子婴小小年纪,看待国家大事已如此入木三分,了不起,了不起啊!
只听屋内又传来秦风的话语。
“周博士,既然说到这了,在下就再谈谈其他的。
“方才只是儒家和法家之争,其实黄老道家也有其可取之处,在下倒觉得,老子的一个比喻甚为贴切。
所谓治大国若烹小鲜,这一国大大小小的官员便是釜中之水。
“油盐酱醋佐料,就是国君对百姓子民的仁义恩宠。
“烹饪的火候,则是国家施行的律法。”
听着秦风生动的比喻,屋内的周青臣和屋外的嬴政,同时惊愕得瞪大了双眼。
秦风又道:“因此,水要清,料要优,火候更要适中!”
嬴政闻声,立马攥紧两手。
好一个水要清,料要优,火候更要适中啊!
子婴这小子竟然能有如此另辟蹊径的论断!
依朕看,比那些平日里号称治学的儒生术士高明得多了!
周青臣也同样难掩激动,“阁,阁下请接着说……”
“国家衰弱时,如同肴之未熟,须用大火烤之,即用法家霸道之术,从而使国家快速富强。
“国家鼎盛之时,如同佐料将入味,须用小火慢炖,即用儒家王道之业,与民更始,使百姓安居乐业。”
周青臣连连赞叹道:“好见地!好见地啊!”
秦风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只要鲜美之汤,甘香悠远,又何必拘泥于它是用什么火候烹制的呢?”
“极是!极是!”
“只要烹饪的庖厨能够掌握好火候,不断加入清水,不断添加食材和佐料,釜中之汤可流传几百年而不腐。
“周博士,您说,是不是和治国一模一样呢?”
周青臣看着秦风气定神闲的模样,震惊得无以复加。
“是啊,庖厨便是君主,只要汤汁鲜美,用儒家之火,还是用法家之火,又何须分别,何须分别啊!”
周青臣激动地呼告着,忍不住闭上了双眼。
“天呐,老朽治学半生,阁下一席话,竟让老朽大彻大悟啊!”
突然。
一声雄浑的嗓音传来。
“好!好小子!”
嬴政心中大喜,不由地推门而入。
秦风的一番话,着实说到了嬴政的心坎里。
……
世人往往觉得嬴政是暴虐无道的昏君,暴君,大秦律法也更为严苛。
至于“焚书坑儒”,更是嬴政惨无人道的暴君行径。
但是!
焚坑事业要商量!
实际上,“焚书”,嬴政焚的是民间私藏的诗书,而且都是和政治有关的书籍。
为的是加强文化舆论监管,避免学子妄议国政,误导百姓。
医学、农业、种植、手工业等技术类的书籍并未焚毁,反而刻撰收藏。
最重要的是,官方的诗书典籍并未焚毁,同样分类保管储藏。
若非如此,当今世人如何能看到《道德经》、《孙子兵法》、《黄帝内经》、《左传》和《诗经》这样的先秦典籍?
正是因为嬴政下令焚烧民间私藏的诗书,才让这些官方的典籍得到了整理和保管,才能系统且完整地传承到后世!
换句话说,嬴政焚烧的是民间私藏的地摊书,何罪之有?
至于坑儒,更是子虚乌有。
嬴政下令坑杀的是犯禁的方术士,而且不是活埋,是诛杀后埋入大坑,不许家属取回尸首。
如果嬴政真的坑杀儒生,大放厥词的淳于越为何安然无恙?
“坑儒”之后,郦食其、叔孙通、陆贾、张苍等儒生官员,又为何依然健在?
其实。
儒家在秦国的地位虽然不如法家,但也绝对没有多么不堪。
嬴政从来就没有摒弃过儒家,反而一直试图从儒法二者之中寻找治国之道的探索……
自从当年秦孝公任用商鞅变法后,大秦便一直推崇法家治国。
可以说秦国的强盛始于商鞅变法,老祖宗的法家思想是秦国的主流,嬴政也难以撼动。
嬴政想变,也只能慢慢变,历史惯性使然,嬴政用法家治国也是顺应时代趋势的无奈之举。
但是嬴政深知六国一统,再用严刑峻法治国万万不行。
嬴政不是没试过文治国,兴太平。
嬴政统一天下后,下诏广纳各地儒生人才,任为博士之官,其实就是一种文化怀柔的策略。
嬴政泰山封禅,就足以说明嬴政对儒家的开放包容的态度。
嬴政甚至把大儒淳于越任命为长公子扶苏的师父,由此可见嬴政对儒学的重视。
但是淳于越却主张分封,与嬴政施行郡县的政策背道而驰,历史也已经证明,分封制和郡县制孰优孰劣。
其实说到底,嬴政赞同的是礼乐文明的儒家,是尊王攘夷、帝制神学的儒家。
反感的是主张分封的儒家,是主张民贵君轻的儒家。
试问普天下哪个帝王能赞同孟子的民贵君轻?
独尊儒术的汉武帝不也只取其精华了么?
无论是儒是法,能为我所用,则取之;不能为我所用,则禁之。
古往今来,帝王心术,大抵如此,历朝一如。
……
秦风看见嬴政走了进来,急忙迎了过去,“赵老伯,您怎么来了?”
“陛……”周青臣正要行礼,看见嬴政一瞪眼,方才止住。
秦风搀着嬴政臂膀的模样让周青臣吓了一跳。
但周青臣想着秦风或许就是失踪多年的子婴,便也没多作震惊。
“赵老伯,您来了也不说一声啊,我都不知道您来了!”秦风的语调中显得有些埋怨。
嬴政和善地笑着,“刚来,刚来,听你们在谈话,就没打扰你们。”
秦风一撇嘴,“赵老伯,您下次可不能这样了,院子里风大,再着了凉!”
周青臣听得胆战心惊。
再看嬴政。
嬴政竟然憨厚笑着,慈祥道:“好好好,秦小子,听你的,下次我不在院子里耽搁了,直接进来!”
“这才对嘛!”秦风揽着嬴政的臂膀朝里走着。
“赵老伯,今天得空了,咱爷俩再下几盘五子棋?”
嬴政大喜,“好!今天一定下个痛快!”
嬴政对秦风今日的表现甚是满意。
因为秦风解决了自己长久以来的难题。
治国之道,非儒必法,看来并非如此,儒中可以有法,法中也不必弃儒。
以儒家之仁化解法家之威,以法家之律巩固儒家之弱。
相辅相成,互为表里,亦儒亦法,兼而有之!
嬴政突然觉得心胸开阔,好像听了秦风的一席话,眉目都变得清明起来。
而周青臣则在一旁畏畏缩缩,听着秦风和嬴政的交谈,心里一阵七上八下。
我的天呐。
这还是陛下吗?
嬴政平日里威严的模样**然无存,眼前只剩下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人。
这不俨然就是温情的祖孙两人吗?
谁要说这孩子不是少公子子婴……
我周青臣第一个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