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入廷尉狱,交付廷尉严办……

这看似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在这群儒生官吏们的心目中,却有千钧之重!

在大秦的庙堂上,始皇帝嬴政很少处置臣下,就算是遇到了不得不罚的境遇,始皇帝也往往都是革职查办,削减俸禄之类的处罚。

而一旦有臣下罪责甚重之际,始皇帝便会下令将罪臣下发给廷尉,审理案情,依律查办。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个中的端倪其实是有一条潜在的准绳。

若是始皇帝并未表现出大怒的神色,只是随口说交付给廷尉,那罪臣便不会被横加严峻的处罚。

但如果始皇帝雷霆震怒,下令严办,那被收监的罪臣自然是下场凄惨,轻则刑徒流放,重则人头不保!

因而,此刻嬴政已经勃然大怒,不仅下令要廷尉严办,而且还点明了首犯要犯是何许人也……

这境遇便完全不同,等待着于兴贤和一众谒者们的,将会是廷尉的严刑峻法……

试问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官吏们,又岂能不吓得屁滚尿流?

当郎中令蒙毅下令让所部郎官将这群儒吏们拖下大殿之时。

整个章台宫前的御道上,都充斥着鬼哭狼嚎的哀叹之声。

那些平日里趾高气昂,自诩清高的儒生官吏,发出杀猪般的嚎啕也丝毫不弱。

以至于御道两侧卫戍着的皇宫禁兵们,见状都有些忍俊不禁……

……

京畿衙门。

晨间的日光洒在衙门的游廊之中。

内院的里端,正不断传响着衙役们忙活的脚步声。

内史宁腾正在衙署大堂上踱着步。

一众衙役们则是分列在左右,面色也同样凝重不已。

宁腾背着两手,沉声问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为首的衙役颤颤巍巍上前,弱弱说道:“回内史大人,是这样,王都尉出面,带走了咱们不少兄弟,还,还把咱们收集的秦风违律的证据给抢走了!”

宁腾闻声,眉头一皱,怔怔道:“王贲?他这是要造反不成?”

王贲这厮好大的胆子!

竟然敢将衙门里的衙役都给捆了去,还把捏造构陷秦风那小子的证据夺走了……

不行……那证据可都是捏造的,若是王贲拿那证据大做文章,我岂不是要受制于人了?

略微一思忖,宁腾心里顿时有了主意,“秦风那小子违律的证据都被王贲弄走了……那此事便也耽搁不得了……

“必须先下手为强!”

宁腾果断下令道:“你,速速去拟写一卷文书,火速将简牍送往学宫,通知淳博士和于兴贤!让他们与本官一同上奏,检举揭发王贲的罪状!”

“卑职遵命!”被宁腾指着的衙役立马拱手领命。

宁腾又急忙嘱咐道:“快到廷议的时辰了,事不宜迟,尔等也一道前去,把淳博士都接到宫门,本官随后就到!”

“好了!都退下各自行事去吧!”

“小的领命!”

宁腾看着衙役们走下衙署大堂的背影,顿时一阵喃喃自语起来。

“王贲,既然你不仁,那就别怪我宁腾不义了!

“你为非作歹,如此堂而皇之地肆意处置衙门官吏,此举已经违背大秦律法!”

宁腾的眼神逐渐阴险起来,“在加上你私自和工籍贱民沆瀣一气,意图欺辱我大秦官吏,这更是不容饶恕之罪!

“待本官上奏到陛下御前参你一本,看你还有何话说!”

……

咸阳宫宫门。

内史宁腾领着两位亲信属官等候了足足半个多时辰。

直到寅时三刻,才看到几位京畿衙门的衙役火急火燎地赶了上来。

宁腾急忙问道:“怎么样?淳博士和于大人可曾答应?”

那衙役气喘吁吁地道:“回大人,淳博士已经接下文书,但是卑职没能找到于大人,兴许是不在学宫里。”

“奇怪……于兴贤身为谒者,岂会擅离职守?”

宁腾眉头一皱,但是也不敢多想,眼看着廷议的时辰就要到了。

点了点头,宁腾自我安慰道:“无妨,淳于越接下文书了就行,既然是接了,那就自然是同意了,有淳于越和一众学宫谒者们相助,此事定然稳妥!”

说罢,宁腾便领着两位属官快步朝宫门走去。

宁腾朝宫门前那座硕大的日晷仔细一瞧,见即将要到了卯时,便赶紧加快着步伐。

卯时正是廷议开始的时辰,若是耽搁了,难免会惹得始皇帝不悦,自己上奏检举揭发王贲的举措可能就不会那么顺利了。

紧赶慢赶,宁腾奔到了章台宫的大殿之前。

只见大大小小的大秦官吏们早已在此地等候多时了。

等到中车府令赵高一声尖细的嗓音宣罢,威严的始皇帝嬴政便徐徐从章台宫走出。

“微臣参见陛下!”

“众卿平身!”

宁腾缓缓起身,余光顺便在群臣之中扫视了一眼,正打算跟淳于越眼神交流一番。

但淳于越倒像是故意要和宁腾保持距离似的,刚一看见宁腾,便赶紧挪开目光,眼神显得有些躲闪。

宁腾见状,顿时疑惑不已。

哎?

奇怪,淳于越这是怎么了?

还有……淳于越好端端地怎么站到谒者们的队列中去了?他不是博士仆射吗?

正当宁腾不明所以之际,御道的顶端传来赵高的话语。

“陛下意,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宁腾闻声,便也来不及犹豫,赶紧上前,对袖上奏道:“启奏陛下,微臣有要事!”

嬴政一拂袍袖,颔了颔首,“宁卿但讲无妨!”

宁腾当着文武群臣的面,一本正经地走出队列,当即拱手上奏道:“陛下,微臣要历数通武侯、主爵都尉王贲的罪状!”

一言既出,四下皆惊。

文武群臣顷刻间变得一片哗然。

那淳于越更是面皮猛地一抽,胸口一阵起伏,仿佛是在倒吸了一口冷气。

殿前的嬴政闻声,微微一笑,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心里却陡然有些笑意。

宁腾这是要和王贲正面相抗了?

殊不知,宁腾看似针对王贲,没准是在针对秦小子……

嬴政一抬手,道:“哦?宁卿何出此言?你且试着具体言之。”

宁腾赶忙道:“启奏陛下,通武侯王贲所任职务乃主爵都尉,本该尽职尽责为陛下分忧,然王贲却违背大秦律法,公然虐待我京畿衙门的衙役!

“王贲不仅对京畿衙门里的衙役严刑拷打,甚至五花大绑,置之如猪狗!此乃王贲一大罪状!”

宁腾顿了顿,又道:“其二罪状,乃是王贲勾结工商户籍的贱民,与其伙同,对我大秦儒吏口出狂言,竟污蔑博士仆射淳于越为腐儒!

“其罪三也,王贲为谋取私利,与工商户籍的贱民一道,巧取豪夺,将本应属于博士仆射淳于越的岐野岭据为己有!”

宁腾接二连三地说完,四下里的群臣们顿时变得义愤填膺起来。

宁腾看着群臣的反应,心里也顿时有了底气。

照这个情形来看,百官们似乎也颇有仗义执言的趋势。

正当群臣以为皇帝陛下也会龙颜大怒之时。

嬴政却微微一笑,面色和善地说道:“宁卿既然如此说,且让朕一猜,昨日在学宫的门前,宁卿不在吧?”

嗯?

宁腾闻声,顿时有些不明所以。

昨日?学宫门前?陛下这话是何意?

正当宁腾没弄清是何缘故时,嬴政拂袖道:“宁卿方才说,那岐野岭本该是属于淳于越的,是吧?”

“来,淳于越,你且出来,说说吧,可有此事?”

嬴政话音刚落,群臣中顿时传来一阵躁动。

只见群臣慢慢分列开来,在御道中让出一条空隙。

不多时,只见淳于越浑身发抖地从谒者的队列中踉跄着走出。

宁腾看着淳于越被吓得惨白的脸色,顿时一愣。

这,这淳于越是咋了?

什么事都还没有呢,好端端地咋就被吓成了这副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