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沅这段时间过得不错, 即使白乐妩有些心思,但都在可控范围内。或者说,正是因为这些心思, 她对少女和霁华, 姜槐他们发展到什么阶段有了更准确的了解。

大概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最近一直在想什么,她就梦见了什么。

从梦中惊醒的妖皇摸着满脸泪水, 先是一怔再是奇异, 她虽然不记得梦境内容。

但却记得一张脸。

一张长得跟天帝极像的少年脸。

她为什么会梦到这个?风沅直愣愣盯着床帷上的图案发呆。

另一边,霁华闭关期间再次做了那个梦,这次他没有抵抗,而是放任神识沉入那片虚空,潜入梦境。

小白虎趴在原地甩尾巴,它的头顶平躺着一根扭来扭去的草, 偶尔耳朵被妹妹缠住, 也只是亲昵抖动了下,任凭对方玩耍。

也许是觉得无聊。

没过一会, 草就顺着软乎乎的白毛滑了下来, 用叶子做出插腰样子,奶声奶气道:“阿兄, 阿兄。”

“何事?”小白虎抬起头。

“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变成人形啊。”

“好好修炼。”

“可是修炼好无聊啊,我想跟阿兄一起玩。”草用叶子触碰了下兄长细长的胡须,发现会不停颤动后, 又挨个去揪,然后被对方呼出的热气掀翻在地。

“阿兄。”

“可是不好好修炼的话你是变不成人形的。”小白虎无奈将自己的胡须从妹妹叶中解救出来, 再次将对方轻轻虚搂在怀中, 亲昵蹭了蹭, “再修炼一会儿,我就带你出去玩。”

“真的吗?”

“真的。”

“那我现在就去修炼。”

草瞬间开心起来,欢快扒拉起它之前扎根的小洞,重新将自己埋在里面。

“快点吸收日月精华,快点吸收日月精华。”它小声嘟囔。

小白虎继续趴在一旁看着,金黄瞳孔眨也不眨,透露出笑意,过了一会,它缓缓起身,开始在四周巡视,每一步都轻盈无声。

可能外人不知道它在干什么,但作为梦境的主人霁华却是一下就清楚,对方是在,或者说是“他”在将灵力不停往小草的身边凝聚。

他是真的很喜欢他的妹妹。

霁华在这种突如其来的情感共鸣中感受到一丝酸涩。

所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他会丧失这些记忆?

霁华没有怀疑这个梦境,因为他在被义父捡到带回神界后,心里一直存在个愈来愈大的缺口,而在梦境中,这个缺口正在逐渐愈合。

四方神中,玄武一脉陨落,朱雀传承消失,苍龙陷入沉眠,唯一留存于六界面前的就只有白虎。

冷静与杀伐流淌在白虎血脉中。

他们曾是战争中最可靠的后援与同伴。

但除去这些,霁华也继承了来自于先祖骨子里的偏执与认真。

他终将寻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对万事万物,对爱情,对亲情……

幼年时的记忆缺失曾成为霁华的一块心病,他试图寻找过,却无能为力。

义父在世时告诉他: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缘分到了,自然就会出现。

当时霁华不理解,但现在,在四处碰壁后,他明白了有些东西或许真是有定数的。

他终于找到了那份缘分。

霁华彻底放开神识,拨开眼前白雾,走了进去。

这次场景有了变换,不再是荒芜静谧的偏远之处,而是有了烟火气的集市。

他看着眼前依偎在一起的孩子,想要继续靠近一些。

少年的模样异常熟悉,那是他多年前的模样,而怀中女孩,脸上却依旧拢着一层薄薄白雾,朦胧虚幻,看不清模样。

霁华伸手去触碰,却发现自己已经无法上前一步。

他只能停留在原地,听着兄妹的交谈。

他们看起来状态很不好。

无论是穿着还是神情。

这是妖魔的集市,拖着长长尾巴叫卖的小贩,衣着清凉露出尖尖耳朵的妖娘,醉酒趴在街角的狐狸……

对于尚未成年的神族而言这并不是什么好地方。

妖魔的气息会逐渐侵袭体内神气,在两种气息的碰撞中,将经脉割裂。

虽然不会造成太大损伤,但却会很痛苦。

更别说这会还受了伤。

霁华看见了少年眼底痛苦的忍耐。

“阿兄,你还好吗?”

“没关系的,哥哥休息一会就好了。”

“呜呜呜,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好修炼,才连累了阿兄,让阿兄被欺负。”小姑娘抱着兄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对方**出的皮肤,布满淤青。

“我讨厌这里,他们都是坏人。”

小姑娘很后悔,要不是她非要来到外界,阿兄就不会这样吃苦,那个狼妖好坏的,明明她和阿兄一直有在认真工作,她将所有盘子都洗碗了,对方却不给她和阿兄钱,还打了他们。

那些客人也都在嘲笑他们。

小姑娘望着红彤彤疼痛异常的手,眼泪吧嗒吧嗒往下跳。

她发现变成人形一点也不快乐。

就像她同样不理解那只狼妖说的“呦,这个小崽子身上还有神界的气息呢,怎么沦落到我们妖界来了,还在这里洗盘子?”

“哈哈哈哈哈,大概是哪里来的小杂种吧。”

“滚吧,神界的小杂种,我们这不欢迎你。”

“想要钱的话,跪下来求我们啊。”

“呦,这小杂种还瞪我们呢,怎么不服气啊。”

什么是小杂种?小姑娘看着兄长眼底翻滚的墨色,小心翼翼抓住对方衣角,没敢询问,但她看着那些妖魔脸上的恶意也可以感受到不是什么好话。

她,她会保护的阿兄。

小姑娘在少年被杯子重重砸到额头,流血后,立马急眼了,红着眼睛扑上去咬了那个欺负他们的狼妖的手,死也不松口。

不过脸上和头发都好痛。

后面的事她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身上很痛,很痛。霁华透过记忆,看到少年将已经化作原型的小姑娘小心翼翼护在怀里,在辱骂与殴打中最终捏紧拳头慢慢下跪。

再然后面前仿佛被羞辱般丢下一块银子。

流浪的幼崽是最容易受到欺负的存在,特别像他这种没有人保护的神族幼崽。

少年清楚,即使今天不还手,那些妖魔也不会放过自己。

他们的目的就是羞辱。

如果只有自己,少年眼眸低垂,同归于尽又如何。

但是……摸着怀中差点被折断的妹妹,他最终选择跪了下去……在妖魔们面前低头。

下跪的刹那,少年心中除了无穷无尽的屈辱与恨意,还有某些东西的肆意滋长。

迟早有一天,他会将这些加倍奉还,会站在让所有人都仰望的高度,让他们兄妹无人再敢轻视、

霁华:“……”

无力与恨意纠缠在心中,陈年的伤口仿佛被一点点撕开。

他胸口闷闷的,沉默看了下去。

视线又是一换。

天气越来越冷,没有钱的兄妹俩瑟缩在破败的屋子里,寒风顺着窗户在屋内席卷。即使有御寒的法术也没用,这里的冷是寻常法术遮挡不住的刺骨寒意,伤口的复发和饥饿让少年脸色愈加不好看。

他昏昏沉沉躺在那里。

小姑娘捂着一直咕噜噜叫的肚子,紧紧抱住兄长,好将身上的热意传递过去。

过了一会,她站起来,将周围一切能用到的东西和身上最温暖的衣物都堆在少年身上,小心翼翼端着水一点点喂进对方口中,一点点浸湿干涩唇角。

“阿兄,你快点好起来啊,好起来我们就回去。我向你保证,今后一定好好修炼,再,再也不偷懒。”

小姑娘一边用手轻抚少年额头,一边眼泪吧嗒吧嗒流。

软绵绵的嗓音里充满细碎抽泣,听起来有点沙哑。

即使看不清面容,但听着声音,霁华突然想抱抱她。

“别哭,我没事,等过一会儿,哥哥就去找吃的。”少年听到妹妹的声音,迷迷糊糊中下意识想起身。

小姑娘摁住了他,用为数不多的灵力维持着人形,然后剩下的都用来变出叶子,放在少年鼻边。

好让对方舒服一些。

阿兄说过他很喜欢自己叶子的味道,闻起来总是很幸福。

时间一点点过去,天上飘起雪来。

屋子里愈加寒冷,小姑娘也越来越饿,阿兄需要食物,再这样下去是不可以的,不像野外可以捕猎的兄妹已经很久没有吃饱了。

而且这里的妖怪是会吃掉弱小妖怪的。

没有人保护她和阿兄。

小姑娘搓了搓双手,用体温将兄长**出的冰凉肌肤再次捂热后,小心跑进了风雪中。

她要去找食物。

霁华这次被拦下了,仿佛有一道结界,他眼睁睁看着对方跑了出去。

想起外面的严寒和这个孩子的孱弱,以及外面那些因为“他”是神族而排斥他们的那些妖魔。

他莫名担忧。

好在小姑娘在天快亮时,脸色红彤彤回来了。

他又松了口气。

天帝没有注意到自己此时已经彻底放下了最后的戒备,真情实感起来。

小姑娘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看兄长的状态,发现对方呼吸平缓后,才重重呼了口气。

喂了些水后,安静等着她的阿兄苏醒。

她身上又多了些伤口,但脸上却带着希冀。

等到少年睁开眼睛,就感受到妹妹将一个还散发着温热的油纸包塞到自己手中。

“阿兄,快吃。”小姑娘兴奋道。

“这是?”

油纸包内,是几个烧饼。

“是一个好心的大哥哥给我的。”

“什么?你出去了?”少年忍着身上痛意,迅速爬起,抓住对方严厉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随意出去吗?这里晚上有多危险你不知道吗?”

烧饼被掀翻在地。

小姑娘似是被兄长质问的态度吓到,呆愣在原地,过了一会,她默不作声将食物捡起,小心翼翼吹了吹,重新放进兄长手中,露出大大的灿烂笑容,“阿兄吃。”

“你……”

看着对方眼底努力抑制的泪水和泛红的眼眶,以及身上的伤口,少年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是吓到她了。他深吸了口气,重重将人抱在怀里,头埋在小姑娘肩膀处,仿佛要揉进身体里,闷声道:“对不起,阿兄不是故意要凶你的,对不起。”

“我知道,阿兄只是担心我。”脖颈处的温热湿意让孩子伸出手,笨拙安慰着对方,“是我偷偷跑出去让阿兄担心啦。”

“阿兄没用,保护不好你。”

“才没有,阿兄是天下最好的阿兄,阿兄对我好,我就对阿兄好。”

“答应我,下次一定不要再自己出去好吗?你要是出了事,我……”少年语气颤抖,抱着对方,没有将最后一句话说出。

“好,我不会再乱跑的。”小姑娘甜甜笑道,“所以阿兄快吃点东西,那个好心的大哥哥还想给我钱,但我没有要,阿兄说过不可以随便拿别人太多东西的。等到阿兄好起来,我们再去报答那位大哥哥吧。”

“好。”

“不过我刚开始还以为他是坏人,他看起来可傲慢了,用眼角看人。”小姑娘模仿着那位好心人,“就是这样,感觉谁也瞧不起。”

“而且那些坏家伙也不敢欺负他。”

她有些羡慕。

“阿兄,阿兄,我们将来也会那么厉害的,对不对?”

“嗯。”

“阿兄,你怎么还不吃啊? ”

“我们一起。”

“阿兄先吃,我不饿,好心的大哥哥已经请我吃过啦。”

骗人,霁华围着两人,眉头微蹙,他听着小姑娘的肚子响了一晚上,最后还是靠喝凉水才不响的,而且那个烧饼……

是他眼睁睁看着对方放在怀里捂着,饿的时候闻一闻,看起来可怜无比。

不会用保暖法术的小姑娘只能靠体温维持烧饼温度,即使刚开始烫到皮肤泛红,她也没有松手。

要给阿兄吃热乎乎的食物。

她想到。

最后少年也没说信不信,他只是沉默将食物一把塞回妹妹手中。

两人一点点分食。

心中的温度仿佛能驱散寒意。

霁华莫名有点羡慕。

“阿兄,真好吃。”

“嗯。”

“我以后要吃很多很多的烧饼,我们一起攒钱。”

“好。”

“我将来一定会有钱的,我要和阿兄住最好的房子,吃最好的食物……过上让那些坏人都嫉妒的富裕生活。”

“可是……那样会不会有点浪费。”

“但有钱就是要花的,阿兄,我们一起。”

“嗯,我不花,我替你攒。”

“好呀,阿兄帮我攒钱,我用阿兄的钱去吃喝玩乐。”

小姑娘被兄长逗笑了,两人重新亲昵依偎在一起。

霁华神情愈加动容,随即他发现小姑娘面上的薄雾消散了些,马上就要露出真容。他顿时瞪大眼睛,屏住呼吸,想要看清。

但在最后一刻,他被一股力量向外扯出。

霁华眼看着那对兄妹离自己越来越远,就像第一场梦,他什么都听不清,也什么都看不到。

最后一点,只剩最后一点,他就可以看清了。

霁华伸出手,想重新回去。

可是……他睁开眼睛,唇角鲜血溢出,喉咙处的腥甜让他忍不住咳嗽起来。

失败了。

天帝摸着胸口茫然想到,但好在他记住了妹妹本体的样子。

几乎是瞬间,他的手边就出现纸和笔。

青年描绘起来,画完后,霁华望着画上绿油油的草陷入沉思。

画的很像,他不认识。

作为天帝,他无疑会认识许多奇珍异草,即使是传说中消失的灵植,但这并不代表他会很熟悉凡界的普通花草。

梦醒后的热情与激动逐渐消散,以纯粹的目光再看那根草,霁华发现自己没有半点头绪。

翻了半天书,也没找到结果的天帝选择让内侍进来。

“……”

“陛下,臣不认识。”内侍辨认半天,也没看出是个什么草。可望着陛下眉眼的冷峻,他也不敢问是不是您画得太过潦草,还有没有什么细节没画?

而且陛下不是在闭关吗?怎么又突然开始画草。

他有点困惑。

“……”

霁华望着手中突然没个的画卷,皱眉问道:“当真辨认不出?”

“陛下不妨去找木神过来,他本体就是灵植,应当对此比较熟悉。”

“算了,木神过段时间要去凡界历劫,先让他准备其他的事吧。”

霁华收起画,想了想,脑海中突然有了个人选,吩咐道:“你去将这个交予人皇,问问他知不知道是什么?”

姬明身处人界,又喜爱花草,既然他的妹妹不是那些奇珍异草,普通了些,他便去下界寻。

天帝理所当然想到。

第二日,有了回信。

信上内容不多,只是草又多了几根,旁边是人皇的字迹。

“未见实物,无法分辨,但大致看起来像香薰草,薄荷,荔枝草,藿香……”

所以究竟是哪种?

天帝观察着画上的图案,思索片刻,最后还是决定亲自出门找草。

然后一出门就撞上了面色苍白,神情惊恐的魔尊。

“霁华,救命!!!!”

对方眼睛通红,神色慌张,整个魔看起来异常憔悴,丝毫不见以往张扬,就差没抱头痛哭。如果细看的话,还能看到对方瞳孔深处,难以言喻的怒火。

被拦住寸步难行,眉头拧起的霁华闻到了血腥味。

“你受伤了?”他惊讶道。

他没想到姜槐也会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总不至于是被别人打了,让他来帮忙的吧。

这样看来

“你又去妖界了?”霁华似是想起什么神情不悦,“乐妩不愿意就是不愿意,何必强求?”

“而且风沅已经答应帮你我照顾好乐妩,你这样做只能给乐妩添麻烦。”

似是被乐妩这个词触动,姜槐动了动嘴唇。

他定定望了面前不停指责自己的人一会儿,仿佛终于反应过来。眼前浮现出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怜悯与嫌弃。

眨眼间,姜槐就蹦到离霁华有几十米远,嘴里说的是对方听不懂的嘟囔:“找错了,找错了,你也没用,我去找风沅。”

“对,找风沅。”

他眼睛猛地亮起,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如一阵风。

被风刮过的霁华有点懵。

于是突然很想吃烧饼,让侍女通知御膳房去做的妖皇,还没进寝宫门就感受到了一股熟悉气息。她脚步停顿了下,又快速走进去。

然后她看到了很大一只缩在墙角,浑身洋溢着弱小,可怜又无助绝望气息的魔尊。

委屈巴巴jpg.

两人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姜槐先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风沅,救命!我好像被奇怪的东西附身了!!!”

作者有话说:

算是天帝的回忆,接下来,就是鸡飞狗跳的记忆恢复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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