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轮红日冉冉升起,凄寒的校场之上满是新军那整齐划一的列队响动。
今日的操练,照例是要从苗算的训示开始,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一名骑士便已然匆匆越过岗哨,朝他这里奔来。
“什么事?如此心急火燎?”苗算见此人是申石的长随,知道马如风那里多半又出了状况。
“禀将军,昨晚子时,探子看见白三爷给马如风送去了十几匹上好的战马和十几把灵便的短弓。”
“战马?哪种战马?”苗算心下一惊,连忙问道。
“都是些乌孙公马,体态十分强健。”那长随向苗算拱手道。
“短弓可是弓骑兵常用的那种?”苗算意欲进一步确认。
“黑暗间,那探子看不真切,但似乎是辽东骑兵用的那种乌梢马弓。”
“好,我知道了。”苗算眉眼间略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随即又问道:“这几日为何没见你们的申将军?”
“申将军这几天正在军械库那里想办法,说不得还会有新的消息。”那常随又拱了拱手。
“很好,替我向申将军问好,你可以走了。”……
打发了那个常随,苗算的眉头终于拧在了一块儿。
那马如风要那么多战马意欲何为?难道他真走了狗屎运?难道我真的老眼昏花看走了眼,自己挑剩下的那帮市井小民之中竟还有能骑善射之徒?
苗算心中不禁暗忖:“马如风也是久经战阵的老将,绝不会无的放矢,若不是手里有几个精于骑射的士卒,又怎会选择那最难驾驭的乌孙公马?”
苗算原本还琢磨着是否要专练一队只会进攻的士卒作为奇兵,待在主阵之后。若是对方迟迟不攻,便让其上前骚扰。但依照现在的形势,既然敌人已有骑兵助阵,那些步兵的贸然进击便会成为徒劳。弄得不好,溃退的士卒还会冲乱自家的本阵,到时候反倒弄巧成拙!
“妈的,难怪选兵那天马如风执意不让我询问新兵的出身来历,原来是早已看出其中有人善于骑术!哎,我也是太过大意,如何一个也没瞧出?现如今后悔已然无济于事,只有操练士卒固守反击才是正经!对了,既然对方有了骑兵,原先操练的那只先锋便已无用,唉,白白让他们练了那么多天冲阵,看样子还得加紧改练盾牌防御为妙……”苗算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似是还在为漏挑了那几个骑士而懊恼不已……
***
又过了七天,
校场之上锣鼓齐鸣。
苗算的三十名弩手已能勉强开得两石的重弩,不过要准确命中二十步外的箭垛,仍是力有不逮,十之六七依旧落空。
四十名刀牌手也已经能和一十二名长刀手以及十八名长枪手有所配合,虽然离“长以卫短,短以救长,迭战则久,皆战则强”的境界还有不小的差距,但若想自保倒也能勉强做到。
苗算在观礼台上看这些新兵操练甚勤,心中倒是十分欢喜。要知道现在离决战之日还有大半个月的光景,而他的士卒已初步学会了自保的法门,看来要在规定之日完成所需战法的操练已是板上钉钉。
欣喜间,只见一骑飞奔而来。见那来人的身形,正是申石。
“我刚从军械库回来,那里有个制作甲仗的老裁缝告诉我,白二爷今日让他们赶制十几套重型马铠要用于一批乌孙马的身上。我想这事儿八成和那马如风有关,这才前来与您商量。”申石铁青着脸,没好气的看着苗算:“看来苗哥漏算了……”
“他即便有了马铠,有了骑兵,那又如何?就靠着十几匹战马,若干的骑兵,又怎能破我的坚阵?”苗算笑道。
“我还听说兵器局的杨总管批给了马如风十几条铁锁链……”申石可没那么乐观:“该不是那马如风想要用铁浮屠冲阵吧?想当年金人用铁索将重甲骑兵相连,那真是重甲刺斫不入,冲锋陷阵无往不利。即便骑士身死马上,也不会坠落。这种号称铁浮屠的重骑兵着实难缠的很。您那帮新兵卒子怎经得起如此冲击?”
“铁浮屠?嗯,这马如风还真有一套……”苗算背着手来回走了几步,忽然转身对申石笑道:“只可惜,战马越不过大车,我只需拿些战车用铁链一围,他即便有重骑冲阵,也是枉然。”
“这点子倒是不错。”申石倒没有料到这苗算的应变之策可以信手拈来,他先是愣了一愣,终于还是心悦诚服的赞了一句:“苗哥高见!”
“还是申老弟的消息及时啊。”苗算拍了拍申石的肩膀,眼中满是赞许之意:“只要有你通风报信,何愁此战不胜?哦对了,你还得先帮我一个小忙。”
“苗哥尽管吩咐。”
“替我弄些钩镰枪来。”
“钩镰枪?要它何用?”
“所谓铁浮屠,不过是些铁索相连的重甲骑兵罢了。既然当年岳飞能够用钩镰枪勾断铁浮屠的马腿,为何咱便不能如法炮制一番呢?”苗算面露狡黠。
“想当年岳武穆军中的钩镰枪手可都是千挑万选的健卒。”申石看了一眼正在操练的新兵军阵,有些不以为然道:“不是兄弟灭自家的威风,您手底下的那些乡巴佬可没此等的本事。”
“无妨,待我军战车抵住了敌人的战马,钩镰枪便有了可乘之机。要知道对方最多也就十几匹战马,而且还要连在一起使用,是故我军士卒用不着如岳家军那样训练有素;只要刺出去的钩镰枪有一根能够得手,便能拖垮其余两名绑在一起的骑手。到时候咱们长枪齐出,还怕他逃出天去……”苗算胸有成竹的说道。
“这个容易,我去向白三爷讨要。”申石听罢,迅疾翻身上马,刚要扬鞭打马,却被苗算伸手拉住。
“还有何事?”申石问道。
“你小子真是个急性子,我话说了一半,便要走吗?”苗算显是又想起了什么。
“唉,对不住了。不知苗哥还有什么吩咐?”
“你刚才说那马氏兄弟定制了一批马铠?”
“不错。”
“你们这里的军匠们手艺如何?”
“都是各地招来的顶尖匠人。用的材料也很牢靠……”
“嗯,这么说,普通的刀剑多半穿不透那些马铠……”
“甭说马铠了,就算是骑士身上的重甲也难一击而破。”
“哦?装备比咱们的陇右铁骑还好吗?”
“强多了。这么说吧,这些铠甲可与总兵大人的冷锻钢甲媲美……”
“此话当真?”
“军中无戏言!苗哥要不要我替您找一些破甲的利器?”
“都装备到这个份上了,任何利器都未必管用。倒不如……”
“倒不如怎样?”
“倒不如你替我找一些狼牙棒来。”
“狼牙棒?”
“对,就是狼牙棒,差不多七八斤左右,棒头顶部要加些分量。”
“您是要……”
“既然破甲不易,咱们不妨反其道而行之;我让士卒用狼牙棒当铁杵来使,即便不能破甲,也足以打的敌人脑袋开花,筋断骨折!”
“不错,钝兵器确是铁甲的克星!不过苗大哥为何只要那做工粗糙的狼牙棒呢?我这里有几十把长柄铁锤和战斧,不知……”
“算了吧,那些玩意儿着实太沉,我的这帮新卒子可使唤不动。”苗算笑道。
“得,苗大哥只管放心,咱立马就去帮您办妥。” 申石倒转马头,飞驰而去……
看着申石离去的背影,苗算的算盘又开始拨动起来:原先的布置看来还要有所变动,长刀手应当改练狼牙棒,原先的刀牌手中也要抽出一些改练钩镰枪,如此一来才能兼顾远近,相得益彰……
***
又过了十来日,
那天下午,苗算正在操练士卒如何利用盾牌抵挡飞矢的攻击,忽听辕门外人声嘈杂,正要派人质问,却见一名小校疾步跑来。
“何事如此惊慌?”苗算有些愠怒。
“启禀将军,门外白三爷到。守门的校尉依照您的军令,不敢开门,白三爷正在发脾气,说要带兵闯将进来……”
“止!”苗算军旗一挥,让士卒停止练习。随即一旁的军校鸣金,那些新兵早已练熟,没过一会儿便已尽数放下兵器,席地而坐了。
“放白三爷进来吧。”苗算知道那白三爷是个睚眦必报之徒,可不敢太过得罪,连忙让那小校前去传令开门。
不多时,白圭便已带着几十个陌刀武士,大模大样的走到了苗算的面前。
“标下见过白三爷。”苗算见白圭脸有愠色,赶紧施礼。
“苗将军好大的派头,都要赶上那马如风了!”白圭看了一眼一旁坐着的新兵,冷笑道:“奉我二哥的命令,兄弟特地来问候一声,不知苗将军这里操练的怎样了?”
“差不多了,再过几日便能上阵。”苗算拱手道。
“哦?不知将军准备如何应敌呢?”白圭斜睨了苗算一眼。
“天机不可泄露。”苗算和气的笑了笑。
“连我这个东家也要瞒着吗?”白圭嘴角撇了撇,不禁有些恼怒。
“这是军中的常例,我想即便您去找马如风,也是一样的遭遇。”苗算虽是拱手而立,但没有半分妥协的意思。
“哼,罢了罢了,既然苗将军和马如风都喜欢故弄玄虚,我白某人也不便强求!不过我要提醒将军一句,此战若是败了,你们陇右军的脸面可就要丢大发喽……”白圭似要纠缠,却见一个士卒从辕门外跑了过来,不由停住了话语。
“大人,门外有个孙管事寻您。”那士卒向白圭打了个千。
“孙管事?嗯,知道了。”白圭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与苗算道了别,匆匆的带着手下走了出去。
苗算看出事有蹊跷,向那前来通报的门卒打了个眼色,那小兵倒也机灵,连忙点头会意,悄悄跟出……。
不多时,他又赶了回来向苗算禀报:“小的在门外听到了一些只言片语,但有些含糊不清……”
“啰嗦什么?只管讲来!”苗算把眼一瞪。
“诺。”那小兵吓得退了一步,这才躬身言道:“小的听那孙管事说,贪什么洞里的木马不够,需要白三爷批准再给他三万个……”
“贪什么洞?还木马铁马呢!”苗算一脚将这小兵踢了一个大跟头,心中却满是欣喜,很显然小兵所言的“什么洞”,便是马如风练兵的贪狼洞了!马如风急需白圭提供的也不是木马,而是木马子。这物件只有神机箭上才用的着。看来那马如风是在操练这种要命的火器了!
苗算心念到此,胸中不由畅然。要知道他最担心的就是那马如风和自己有着一样的打算——固守阵地,伺机反噬。若真是如此,双方便会僵持不下。对方有铁骑策应,己方无法抢得先机,这一战要想获胜便是难上加难。但现下看来,马如风要了上万个木马子,显是在操练士卒大量使用神机箭。这神机箭虽能够破甲,也容易练熟;怎奈射程不佳,不能及远,要想用此物伤人,非要主动上前,抵近攻击不可。马如风若是强攻,苗算的车阵和大盾完全可以抵挡住神机箭的飞矢;而在车阵后的长枪手和刀牌手们可在盾牌的掩护下斩杀所有上前的敌兵。马如风若是固守,苗算便命自己的弩手遥击马如风的阵地,使其尚未近战便损失惨重……。
看来一切都在算计之中!
有道是胜而后战,此时的苗算便有了这样的感觉,胜利已然摆在了自己的眼前,他坚信那个狡诈如狼的“马如风”终究要铩羽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