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决心前往飞羽镇一探究竟,司徒腾、尉迟凌和施敬德便带着九名亲兵,驾着三辆马车,一路西行。除了必要的休息,三人都在驰骋的车厢里对即将面临的众多变数反复推演,制定了应对之法。

此番出行最让他们放心不下的就是己方人马太少,九名士卒也大多缺乏应变之才,一旦被人揭穿,恐难全身而退。是故,为了稳妥起见,三人决定由司徒腾冒充马如风,从士卒里挑了牛能、麻三、耿武三人扮作他的亲随,而尉迟凌和施敬德他们八人则扮作被挟持的辽东勇士,作为司徒腾送给白氏兄弟的见面“礼物”。这么做,一是为了让三名将领分别负责三名手下,好在外人面前替他们遮掩纰漏。二是为了取悦白氏兄弟,为将来的探查做好铺垫。

就这么走了十几日,终于来到了飞羽镇前。司徒腾他们按计行事,大模大样的走了进去。

经当地地保引荐,很快便在山上的某间堂屋里见到了白氏兄弟,在他们左右还分别站着二十名陌刀甲士。

那白奇先让白圭查验了司徒腾的锦衣卫腰牌,确认无误之后,便命人将尉迟凌等八人押往地牢。司徒腾忙说这些同僚已被他说服,甘愿在此效命。

要知当时大明天下,有丰富作战经验的部队,除了京师三大营之外,只有西北的陇右兵、西南的狼兵和辽东军最为厉害。自打狼司徒从马如风的嘴里得知赌坊急需辽东勇士之后,便立时断定,白氏兄弟是要这些有实战阅历的老兵替他们操练手下,绝不会随意加害。因此,他故意将尉迟凌他们绑着前来,一则显示自己立下了功劳,二则也好让这白氏兄弟“收买人心”。

果不其然,白奇听司徒腾这么一说,霍然站起,走到尉迟凌等人的面前,一面亲自替他们松绑,一面装腔作势的埋怨起了司徒腾的“唐突”:“哎呀呀,原来这些壮士已愿归顺,怎么将军还将他们绑缚至此啊?”

“既然到了这飞羽镇,二位白爷才是他们的主子,我一个小小的‘客卿’怎敢慷他人之慨呀?”司徒腾何等聪明,立马将人情卖给了白奇。

那白奇见这位“马百户”十分乖巧,嘴里虽在埋怨,心下却为之一宽。于是不仅对尉迟凌他们好言安抚,还给了每人五百贯的宝钞。尉迟凌他们自是装作受宠若惊的模样,在司徒腾的示意下,磕头谢恩之后,便识趣的退了出去。

见堂屋里没有旁人,那白奇立时摆出了一副招贤纳士的姿态,与司徒腾攀谈起来,没说几句客套话,便有意无意的将话题往火器上引。

司徒腾自诩颇有观人之能,他见白圭眉目虽生得清秀,走路却喜蛇行,便知这厮多半是个油盐不进的硬茬子;再瞧面前端坐的白奇,尽管一副温文尔雅的做派,但其颧骨插鬓,色如飞火的独特相貌,早将那狠戾的性子从骨子里透了出来,又怎能瞒过这豺狼的眼睛。

狼司徒盘算着自己要想毁了这飞羽镇,必先要除去这两个匪首;若要除去这两个匪首,非得得到对方的信任和重用不可。既然白家兄弟想要考校自己的本事,自需好好地表现一番。于是便施展毕生所学,从火药的鼻祖炼丹术讲起,一直说到《武经总要》里记载的种种古代火器,什么带烟的、带毒的、带火的、带铁钉的、能够测试远近的、可以炸地道守卫城池的……,不管是道听途说的,还是史书记载的玩意儿,司徒腾尽皆给他们讲了一遍:

刚说到宋末元初的铁嘴飞鹞,便见白圭的神色由好奇转为了仰慕;司徒腾知道经他这么一番煞有介事的忽悠,自己多半便能留下。随即趁热打铁,又讲了个蒙古人是怎样用回回炮攻占襄阳的南宋往事,说到守城军民浴血守城的动情之处,还故意露出几分慷慨悲壮之色。果然,经他声情并茂的这么一说,没过多时,那个喜怒不行于色的白奇也开始频频点起头来。

“今日听马将军这么一说,让我们兄弟茅塞顿开,这才知道,咱们手上的火器还有如此多的渊源。”白奇见司徒腾说得口干舌燥,趁他吃茶的当口,一边说着恭维的话语,一边向身旁的白圭使了个眼色。白圭会意,长身而起,从袖中拿出一份公文交予司徒腾。

司徒腾接过公文打开一看,却见上面盖着锦衣卫的大印,信中要求马如风听从白氏兄弟的差遣,在没有新的任务之前,决不可离开飞羽镇半步。

白圭待司徒腾看完信件,立马伸手将信收回,也没见其如何揉搓,信件便忽的化作一团灼热的火焰,被他扔进了身旁的痰盂之中。

司徒腾也曾师从飞云子几天,见过不少江湖伎俩。他见对方手法虽是迅捷,但仍一眼看出了其中端倪——白圭在接过信纸的刹那早将手里的药粉偷偷抹上,随即用暗力一搓,便立时生起火来。司徒腾知道对方这是要掂一掂自己的斤两,不禁笑道:“白三爷的这手功夫确实漂亮,那硫磺和樟脑粘在手上还不打紧,但这黄磷可是有毒之物,奉劝阁下还是快快洗手去吧。”

“马将军果然是个内行。”白奇见司徒腾见识不凡,显得甚是欢喜:“我这儿正要制作一批新的火器。到时候,还需将军这样的行家不吝赐教了。”随即,白奇安排下人带司徒腾和三个亲随先去山顶的白家大宅休息,说是第二天会亲自带他去参观校场练兵。没等司徒腾再问,便端茶送客了。

司徒腾走出堂屋,却不见施敬德和尉迟凌等人,不禁向身旁的管事询问,这才知道他们已然被安排在了山下的客栈。很显然,那白氏兄弟并没有那么信任他们,但对司徒腾来说却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也就不便多问,随着管事一路向西山行去。

来到白家大宅,司徒腾被安排在了一个靠西北方向的跨院,而他的三名侍从则住在了隔壁。

司徒腾原想要借着闲聊打探一些这里的消息,但那带路管事口风甚紧,只是说了句:“还请官人早些休息。”,便借故退了出去……。

狼司徒刚把自己的行李放好,便拿出了二十两纹银,买通了此地的一个守卫,没过多久,一桌丰盛的酒席便摆在了自己的房间之中。随后他亲自来到隔壁屋子,挨个敲门,见出来的都是孔武有力的武夫,心下立时就有了计较,他主动自报身份,将这些武夫们一一请来吃酒。推杯换盏间,便与这院子里的邻居们称兄道弟起来。

住在这个跨院的人都是来自各地的武官,有的擅长白打,有的精于枪棒,皆有各自过人的技艺。但这些人的官职大都低微,先后报出官衔之后,还是以司徒腾冒充的这个百户品级最高,大伙儿不敢迟疑,尽皆众星捧月般以司徒腾为尊。

一开始众人说话还有些拘谨,但十几杯黄汤下肚之后,酒酣耳热之际,众人的言语便逐渐放肆起来……。

狼司徒见火候差不多了,便借机询问众人在此的差事。有个叫陆伯雷的瘸腿大汉最是直爽,将自己所知所晓一股脑尽皆说出。原来他们这些人都是白氏兄弟招募的武士。有的是在役军人,被白圭托了关系调配了过来;也有些是厌烦战阵的逃军,经人介绍,仗着武勇过人,便来混口饭吃。他们专职为此地的守备士卒教习战阵武艺。偶尔也替赌坊打几场擂台,赚些额外的贴补。

“这里还有擂台可打?怎么个打法?陆老弟可否说来听听?”司徒腾听陆伯雷这么一说,顿时来了兴趣。

“马将军是自己人,咱们兄弟也无需藏着掖着。那擂台开在校场,专是伺候一些蒙面的达官贵人。这些庙堂之上的无聊孬种,自个儿不敢沾血,却他妈最爱看别人厮杀。于是便委托这里的赌场,每逢初一十五便安排几场赌局,专找些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与我等军士较量。”陆伯雷打了一个酒嗝,大有昏昏欲睡之态。

“听说那些江湖高手最是滑头,怎肯舍命与各位相拼?”司徒腾有些不解。

“老哥许是在边关久了,不知这飞羽赌坊的威名。”一旁的杨易是那陆伯雷的死党,见同伴已然醉得趴在了桌上,便替他接下了话头:“这几年,除了天子脚下,飞羽赌坊在各州府都设了分店。这期间也不知吞并了多少地方豪强。那些江湖人或是失去了地盘,或是在飞羽赌坊欠下巨债,走投无路之下,也只得乖乖签下生死赌约,不远千里的跑来这里让老爷们试刀了。”

“想不到这小镇赌坊竟有如此手段。那白氏兄弟可真有本事。”司徒腾不由感慨道。

“哈哈,老哥这就错了,自太祖皇帝开国至今,朝廷那是年年禁赌,虽然收效甚微,但场面上总还说得过去。您看这天下的赌坊,哪一家能像咱这般明目张胆?若无庙堂之上的贵人照应,任凭白家兄弟如何了得,却怎能与王法作对呢?”杨易此时也已喝的半醉,说话的声音却是越发高亢了。

“是啊,要不是白氏兄弟有朝廷撑腰,又岂能请来老哥这般的锦衣卫呢……”坐在对面的那个叫向顶天的刀疤大汉此时也已喝的差不多了,见杨易亢奋的高谈阔论,也一发来了兴致,不再有所顾忌,直接问道:“唉,咱们说了半天,却不知老哥此番来此意欲何为?”

“不是兄弟我卖关子,只是事关卫中机密……”有时候,故作神秘便是最好的伪装,狼司徒一边用那双豺狼般的眼眸扫视众人,一边把那“机密”二字说得格外冗长。众人见状也自是会意,连忙顾左右而言他,没过多久也都先后醉倒;被狼司徒的手下一一送回了各自的房间。只留下那个叫陆伯雷的汉子,由于左腿受伤,身材又特别的魁梧,一般的军士压根儿扶不动他。狼司徒干脆卖个人情,亲自将之送回屋里,刚将其放到**,却听陆伯雷忽然喊疼,似乎酒也痛醒了一半。

“你这伤看来不清啊。”狼司徒自忖此番上山,人手不够,现如今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将这个蛮汉拉拢拉拢,或许会有意外的收获。于是他让陆伯雷躺着别动,一边换来两名亲兵,一起动手,将陆伯雷脚面上的纱布解开,一看之下,便知是中箭的伤口化了脓。

“马将军,您看我这伤老不见好,是不是……”见狼司徒神色肃穆,陆伯雷不禁担忧起来。

“你虽敷了药膏,但伤口并未好转,反而腐烂的越加厉害。”狼司徒皱着眉,显得很是为难。

“这……这该如何是好?都看了好几个医士了,怎么越来越严重了?”陆伯雷有些着急起来。

“依我看,陆兄弟的体质似与常人不同,寻常的金创药膏已然没用。”狼司徒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一停,见对方眼中尽显绝望之色,便又说了下去:“不过兄弟家传一方祖传的伤药专治这种症状,不知陆老弟可愿一试?”

“愿意,自是愿意!”陆伯雷听狼司徒如此一说,不禁心下一宽道:“马将军如若能够治好兄弟的腿疾,便是我的再生父母!”

“陆老弟这是哪里的话!你我既然住在同院,便是有缘,这点小事何足挂齿?不过……”狼司徒似乎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陆伯雷忙问。

“不过在替你重新敷药之前,可得将脚上的脓血尽数吸去才成。”狼司徒故作迟疑的说道。

“这个……”陆伯雷听狼司徒这么说,不禁为难起来。

“唉,有道是救人需救彻,这种事也找不到别人。”狼司徒似已下定了决心,转身对手下吩咐道:“去,给我找个盆子来。”

“马大哥这是要……”陆伯雷虽然为人粗豪,有些不通世故,但见狼司徒的这番作为,也立时明白了对方的用意:“不可不可,这太……”

“哈哈,没事儿,我马如风对同袍兄弟,那是绝不含糊。”狼司徒不等说完,便把嘴凑到了那腥臭的伤口之上……

“马大哥,您……”陆伯雷显是深受感动,不禁感激得流下泪来。

“小事一桩,兄弟你无须挂怀……”狼司徒向手下伸过来的盆子里吐了一口脓血,洒脱的笑着,但心中却想:“奶奶的,今日你小子受了我这莫大的恩惠,他日要你豁出性命替老子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