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暑。

天地始肃。

许是战争的阴霾尚未散尽,清晨的嘉峪关外依旧是人马稀疏。

关内,一员战将正朝牢房走去。看他的相貌不是人厨子吕为仲又是何人?

如今,拉克申成为朝廷认可的翁牛特部新首领。而人厨子这位拯救酋长于危难的“大忠臣”也摇身一变,成为了大明边塞的一员百户。

此刻,追击鞑靼残部一月有余的人厨子终于得到了休整的机会,却也没什么心情消受,只因他的爱徒十六郎今日便要问斩——一个伙同毛里孩反叛朝廷的罪名,便足以让其人头落地。

“唉,真是可惜。十六郎在我身边八年,鞍前马后倒也殷勤,就这么死了着实有些不舍……”吕为仲心下黯然,来到一间囚室门口,让狱卒打开了牢门,但见一个壮汉正在大快朵颐,不由奇怪;定睛一看这才认出此人果是十六郎无疑!只是不知何故,原本精瘦的身形竟变得魁梧起来,像是足足重了三四十斤。

“啊,师父,您来了。”牢门关闭,随即传出了十六郎的声音,平静中带着三分落寞。

“嗯,来了。”人厨子应了一声。

“想不到,师父竟是拉克申的心腹……”

“你我名为师徒,却情同手足;眼下也无需瞒你。不错!在毛里孩找上门前,拉克申王爷早已派人联系上了为师。他母亲昔年曾有恩于我。是故,这忙为师我不得不帮。”

“唉,师父啊师父,您该早些知会徒儿一声,徒儿又岂会坐视不理?还傻乎乎的替那毛里孩助纣为虐……”

“此事事关生死,你的族人又和毛里孩亲密有加。唉,为师实在不敢冒这个险啊……”事到如今,人厨子倒也坦白的很。

“可是如此一来,徒儿与您便要阴阳两隔了……”十六郎语音哽咽:“师父,我还……还有救吗?”

“唉。朝廷的旨意已下,你和抓来的那五百俘虏今日午时便要统统处斩。唉,为师对你不起,也救你不得……,你……你莫要埋怨为师。师父让你受苦了……”吕为仲难得的怆然涕下。

“嘿嘿,不说这个。师父您看,我现下还不是好好的吗?这些日子以来,牢头看在您的面上,伙食给的着实不赖。您瞧瞧,鸡鸭鱼肉,山珍海味,真是应有尽有。这是鲍鱼、这是参汤,嘿嘿,还有山龟,还有……”

“是啊,十六郎你长胖了……”人厨子勉强挤出了一丝微笑。

“师父您瞧,徒儿我不但长胖了,也长壮了。都快赶上您的身板喽。我照过镜子,这人一胖,脸型也跟着变了。现下,以我从您那里学来的本事,若出去自称人厨子。恐怕也能吓死不少的愚夫愚妇吧……”

“哈哈哈,不愧是我吕为仲的徒儿!临刑之前,依然能够面不改色。”人厨子赞了一声。

“嘿嘿嘿,不愧是我十六郎的师父!知道徒儿有难,便是舍命也要前来探望的!”十六郎的声音倏然变得有些阴鸷。

“什么?”人厨子发觉有些不对。

“师父啊师父,您说您这又是何苦呢?身为十大朝廷要犯,却要在锦衣卫、长青会、毛里孩和拉克申之间左右逢源。您以为能够永远这么爽利下去?您以为就凭一身过人的本领便能永远的所向无敌,无往不利?您不过是那些权贵们的棋子而已,又怎敢在他们面前玩这种两面三刀的把戏?”牢房中倏然传出了铁链挥舞的声音。

“十……十六郎!你要作甚?”吕为仲那大惊失色的呼喊显是在提醒着门外的狱卒快来帮忙。

“你以为徒儿这次是死定了?你以为就可以这样假仁假义的说几句风凉话便把我给打发了?呸!狗贼!你早已罪恶滔天!为了一己私利,背叛了同族也背叛了朝廷!哎哎哎,别推牢门啦!牢门早已被反锁上了!嘿嘿嘿,干什么?你这是干什么?想要拔刀?你今日可是要替我送行的呀,如何还会带着佩刀?嗯嗯嗯,拿起板凳负隅顽抗倒也不失武学宗师的派头。只可惜你的斗志已失,绝不是我的对手!”十六郎话音刚落,但听得一声人骨碎裂的脆响。等到牢房的大门再次开启,一个浑身瘫软的血人在两名狱卒的拉拽下,缓缓的被拖了出来。牢房内则满是星星点点的血迹。

“想不到闻名天下的人厨子便这么死了。”

不知何时,一个修长的中年文士出现在了牢房的阴影之中。

“哦,是您呐!卑职给王大人请安。”十六郎原本还在泰然的擦拭着手上血迹,但见来人,纳头便拜。

“繁文缛节可不适合锦衣卫。”那个王大人挥了挥手,慢慢从阴影里走了出来。神态祥和,不染一丝世俗之色。

“属下明白。”十六郎缓缓站起,垂手而立。

牢房的大门又再次慢慢闭合。

“从此,你便替代你的师父,成为新的人厨子!”

“是,属下遵命。”

“呵呵,恭喜你啊。从此之后,你就可以打着人厨子的旗号为非作歹了……”

“小人不敢。小人只是打着十大要犯的旗号,混迹于黑道之中,才好替朝廷办些棘手之事。”

“呵呵,看来你比你师父可要聪明多了。”

“嘿嘿,大人谬赞了。属下以为,一个人还是莫要太过聪明才好。”

“哦?此话怎讲?”

“君不见白氏兄弟、苗算、吕为仲和毛里孩之流个个狡诈多智,到头来哪一个得了好死?那位李济李大人算是厉害了吧?不但能让朝廷围剿的游民为他拼命,即便破城之后,也没人能伤其一根寒毛。我敢说,当今智者之中,无人能出其右。但那又怎的?嘿嘿,到头来还不是被两个俘虏给一刀杀了?哦,说到这里,属下还得恭喜大人……”

“恭喜什么?”

“众所周知,锦衣卫的指挥使只是个摆设,真正手握实权的是他手下的两个同知。一位是李济李大人,另一位便是王大人您了。现下李济已死,整个锦衣卫可就由您一人说了算喽……”

“哈哈哈哈,你以为李济真的死了?”

“啊,难道李济没死?”

“我只知道,当我赶到嘉峪关的时候,李济的尸身已被火化了……”

“火化了?他又不是出家人,为何要用火化?”

“听说,李济遇刺身亡之后,尸体数次尸变,吓死了好几个守夜之人。是故,只能一烧了之。”

“尸变?嘿嘿,倒也稀奇得很……。”

“有道是‘事有反常即为妖’。我看李济那小子未必真死,说不定已然金蝉脱壳……”

王大人的语气依旧平和,声音却越来越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