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冰凉如水。
只有东南角仍在不停的燃烧着灼热的火焰,似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执着和狂妄。
这几日,敌人虽然对其他几路攻得十分厉害,但对这一面的进攻却不得不被这肆虐不停的大火给逼得难近一步。
鹊台上,施敬德正疲惫的凝视着对面的那栋小楼;一动不动,形同枯槁。
连日的奔波苦战已然让这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变得鬓角花白,若只单单看其背影,真像是个风烛残年的老叟。
忽然,鹊台上的翻板吱呀一声打了开来,一股浓重的煞气蜂拥而至!施敬德不用回头,也知道狼司徒已然来到了他的身后。
“怎样?陆伯雷王宝他们三个……”
“都被我说服了。如今正等着喝下李济给的‘仙汤’,待会儿,便去东路帮助佟铁胆他们驻守。”
“老弟真是厉害,咱们如此诓骗他们,这些人竟然还肯替咱卖命……;嘿嘿,真不知你是如何说服他们的?”
“无他,要说服一介武夫,只需将道义放两旁,利字摆中间。便能水到渠成,无往不利。再说了,有李济这般的朝廷大员帮咱们敲边鼓,岂有不成之理?”狼司徒虽然说的轻松,但那沙哑的嗓子却也带着三分的疲惫:“唉,不说这个,现下对面飞云子驻守的那间屋子怎样了?”
“还能怎样?人都缩头藏尾的躲了起来。不过一旦发现咱们有进攻的企图,便又一个个生龙活虎般的跳出来拼死相抗。”施敬德耸了耸肩道:“我就说嘛,先前便不该打死那个跑来投降的家伙,否则对面的敌人早已纷纷缴械。要不,咱把火炮调来……”
“嗨,我何尝不想一炮轰死他们,只不过看在我兄弟的面上,总不能让他落下弑杀恩师的罪行。”狼司徒摆了摆手,无奈道:“再说了,这也是李济的主意。他说就让敌人占着屋子,莫要立时夺回,只等时机一到,还有别的用处。”
“嗯?什么用处?”施敬德一怔,不由埋怨道:“我说你这个狼司徒可真不是个东西!老子和你出生入死了不知多少回了;怎的都到了如此地步,还要卖关子吗?”
“唉,老哥莫要动怒。我兄弟现下还落在李济的手里,我……我也是身不由己。”司徒腾哀声叹气道:“再说了,此事性命攸关,当真是越少人知道越是妥帖……”
“听你的意思,咱们还有一线生机?”施敬德原以为此番坐守孤城必然不幸,现在一听狼司徒的言下之意,不禁又似看到了希望。
“嘿嘿,老哥与咱并肩作战也不知多少年了,可曾见过我司徒腾做过赔本的买卖?”狼司徒一见施敬德面色稍缓,为了坚定对方的信心,连忙适时的露出一个自信的微笑:“你只管放心。无论此番战况何等恶劣,你我都有脱身之计。”
“愿闻其详?”
“此间奥妙现下也不能与你细谈。不过老哥只管记住,明早,东南角的烈火始终是要烧完的……”狼司徒郑重的说道。
“东南角已然没有几座坚固的城防。即便咱们在这里挖了壕沟,堆积了十几丈宽的矮墙,到头来终究是最为薄弱的防御所在……”施敬德无奈的点了点头。
“是故,大火熄灭之时,便是敌人朝这里总攻之日。蜂拥而来的大批铁甲绝不是这里百十号人马能够抵挡得了的……”司徒腾说出了对方尚未说全的担忧。
“不错,便是如此。”施敬德提醒道:“到时候,对面敌人那座‘桥头堡’便是他们最好的掩护和总攻的发起处……”
“放心。敌人只能看到咱们对面的这间屋子,却永远利用不了。”狼司徒一边说着话,一边猛眨着眼睛。
“你是说房缺他们对那间屋子也动了手脚?”施敬德似乎想起了什么,不由问道:“不对啊,前几日房缺怎么对咱说这些东南角的屋子除了堆放了许多易燃之物外,并没设下别的机关呐……”
“哈哈,老哥听岔了。他是说这里的房子大多都设下了烟火陷阱。至于对面的那间屋子,既然没有烧着,自还是外甥点灯笼……”
“照旧?”施敬德挑起了浓眉。
“对!既然没有烧着,自是照旧得塌……”狼司徒开始阴测测的笑了起来……
***
清晨,天气骤然变暖。
随着东南角的火势逐渐熄灭,三百名全身甲胄的鞑靼武士正朝着这个城中最大的缺口,掩杀而来。紧接着,其他三面的攻势也逐渐变得猛烈。火炮的轰鸣和喊杀声铺天盖地。利箭在狂风中摇曳着夺命的“身姿”,刀枪在昏暗里高唱着嗜血的“祝告”。
“太好了!咱们的援军终于来了!”此刻,鹊台上忽然传来何中欢欣喜的呼喊。
“他娘的,瓦朗那帮畏战不前的孬种们终于还是来了。”眼见己方即将反败为胜。一贯粗豪的崔乐行不觉也有喜极而泣之感。
“这下好了!”
“咱们有救喽!”
鹊台下的小屋内,两个朝鲜弓手也在用家乡话互道着各自的欢喜。
“唉,可惜了这几个蠢人。”一名弓手忽然感慨了一句。
“是啊,要不是他们莫名其妙的自相残杀,说不得现下也就和咱们一样逃出升天喽。”另一名弓手随着同袍的目光看去,只看到角落旁放着的那几具尸体。其中有被炸得支离破碎的李俊杰,有被双钩残忍割喉的另两个弓手,以及他们昔日的首领——满脸血污的飞云子。
只因崔乐行和何中欢都不愿让敌人看到己方的虚实。便将这些尸体悄悄的藏入屋内。如此一来,却苦了这两个坚守房屋的小卒。毕竟,在这小屋之内时刻面对着这些鲜血淋漓的尸体,实在有些痛苦。
“唉,不说这个了,咱们还得瞧瞧那些家伙何时才能冲到这里……”
“哎呦,敌人又开始朝他们发射石砲了……”
“不好,敌人打出的还是那些满是火油的陶罐……,哎呦,这一下子可就烧了一大片啊……”
两个弓手朝外看得胆战心惊,全然没有发现在他们身后的尸体堆里,飞云子那原本僵直的脑袋正悄悄的扭转过来……,只见其白眼翻了一翻,空洞的眼眸中倏然闪过了一抹亮光!多年苦练的崆峒气功虽不能让其刀枪不入,却也在孽徒和崔乐行的双重暗算之下,尚且保住了一丝真气。于是在这昏暗的屋内,他将脑袋埋在那些尸体堆中……;饿了便啃食一旁的尸身,渴了便吮吸着死尸流出的残血……。这才撑到了现在。
此时的飞云子已然止血,神智也清醒了七分。他偷偷的运转气力,伸展了一下手脚,只觉伤口依旧疼痛难忍,却也比三天前好了许多。此刻,耳听援军已到,重伤之下的飞云子也正琢磨着如何才能逃出这个“魔窟”,回去向毛里孩告状。但是他那复仇的念头刚一升起,忽又被灼心的伤痛给打了个激灵。
“不可!不可!如今老夫已然是身负重伤的废人。那草原酋长何等‘精明’,断不会为我而铲除崔何二人……”飞云子眼珠乱转,心中的算盘珠子已然打得劈啪作响:“再说了,即便援军来到,老夫身边也没有一个心腹帮衬。若是崔何二人想要杀人灭口,又有谁能替老夫出头?也罢也罢,报复之事暂且放在一旁。眼下也只能继续装死,伺机而动喽……。但要是就这么傻躺着也不是万全之计啊,万一这帮家伙将我丢入屋外那满是竹签的壕沟,或是一把火当尸体烧了,又该如何是好……”正踌躇间,忽觉身下一阵响动,紧接着横梁便开始摇晃起来!
但听得鹊台上何崔二人大叫一声“不好”,整间屋子便猛然化作了支离破碎!飞云子只感到身子一沉,残缺的屋瓦砖墙便猛砸了下来……。
依稀间,飞云子似乎听见了十六郎的惊呼和蒙放的怪叫……
恍惚里,瓦朗那急心火燎的呼号之声也从飞云子的耳边一掠而过……。
飞云子再也顾不了许多,他张开嘴巴想要呼喊,但簌簌而落的尘土将他噎得说不出半个字来……。
飞云子也曾想奋力爬起,但跌落下来的砖瓦几乎瞬间便将之砸回了原地……。
当飞云子再次从昏厥中惊醒,这才发现,眼前只剩一堆废墟!几块残破的木板正好遮蔽了他的视线。除了身边越来越轻的友军呼喊之声,也仅能瞧见一旁那满是鲜血和尘土的两颗脑袋——那是方才说话的两个弓手,他们脑浆迸裂,双眼突出,显是已经死去多时。
至于那崔何二人,却不知又在何处?是生是死?
就在彷徨无计之时,忽听得地底下传来一阵轻微的声响,似是有人正在说话。飞云子心下一惊,不由稳住心神,仔细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