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墩台的内室里。

被倒吊房梁的飞云子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这是他第三次被一盆冷水“亲切”的唤醒。

也使得这位六旬的老头心中很是郁闷。

而在此之前,人厨子吕为仲的铁拳已然让他领略了极致的痛苦。这让飞云子倏然发现,原来对一个被俘之人来说,毫无知觉的昏迷也是一种别样的“幸福”。

只可惜这样的“幸福”,白铮和人厨子也并不肯轻易的赐予。

一桶桶刺骨的冷水直把飞云子浇了个透心凉。

而每回醒来,他都会发现白铮对他的愤怒一次比一次越加严重!

“听说白奇与你沆瀣一气,想要利用城内的守军借刀杀人,将我除去?”

这是飞云子第一次挨揍前,白奇的问话。虽然有些愠怒,但还保持着应有的仪态。

“没……没有的事!主公莫要听信他人的挑唆!”

自打被人厨子擒住,飞云子就在琢磨,多半是对方的临阵倒戈,才使自己陷入了困境。但此刻已是华山一条路,矢口否认或许才能拖延片刻,为自己的逃脱争取机会。飞云子一边替自己解释,一边还煞有介事的朝人厨子狠狠的瞪了一眼;意思当然是不言自明。却也立时换来了对方的一顿老拳……。

“说说看,你们想如何将我除掉?”由于人厨子并不知道飞云子和白奇的全盘谋划,自然也无法全然告知白铮。因此,在让飞云子第一次从昏迷中舒醒之后,白铮的脸上便开始阴云密布起来。

远处,火炮的轰鸣声越加猛烈。

但即便处于如此的境地,缓过神来的飞云子仍能机敏的听出火炮的声音并未集中于东城那一隅之地,而是向城池的四面进行着毫无差别的猛烈轰击!

“是啊,既然白铮已然识破了咱们的阴谋,自然不会再朝东门发动总攻。他会将计就计,将原本已然堵塞的另外三条地道一一打通!随后便以东门佯攻,却从其他三面轰开缺口,带着士卒鱼贯而入……”

飞云子当时心中还在胡思乱想,但那人厨子的铁拳已然代替了白铮的再度发问。因为白铮已然得到了答案:

随着东城门的一声爆响,一名白铮手下的校尉带领着一支人马,打着主帅的旗号冲入了东城之内……。

很快,城墙缺口两端的残垣上便有人浇下了许多黑油!

随着一支火把的滚落,疯狂的火焰立时将攻城队伍切成了两段……。

“嘿嘿!果然是个圈套!不过你有张良计,我也有过桥梯!其他的三条地道我已让白圭派人打通。即便你那宝贝徒弟能够守住东门的缺口,却也想不到其余三处城墙也会紧跟着一齐崩裂……”白铮红着眼珠看着眼前的这幕惨剧,催促着人厨子再用几记老拳作为对飞云子的“由衷感谢”……。

***

“轰隆——轰隆——轰隆!”

刚看到被杀得星落云散,七断八续的几百官军从东城城墙的缺口处逃将出来,三声震耳欲聋的爆炸之声又从城池的三面传来。

此刻的许家堡似乎整个都开始摇晃起来。

一团团灼热的火光呼啸着冲破漆黑的天幕,一股股熏天的烈焰涨红了滚滚尘埃……。

须臾间,三支各有两千人的兵马从西、南、北三门先后杀到!

只见这群人先是摇旗擂鼓,呐喊筛锣,冲到城下;随即又挨挨抢抢的从那几段狭窄的城墙缺口处挤入城中;不等整顿队形,便挥舞着手里的刀枪和火把,亚肩迭背般朝着内城玩命猛冲……。

与此同时,内城城中一架巢车的车厢里正端坐着三人。

虽然敌人已大举进犯,但在三人的脸上却为看出丝毫的恐慌。

“终于还是攻进来了。”坐在中间的一人正是司徒远。此时的他一脸的感慨,甚至还有些惋惜的样子。

“看这架势;差不多也有五六千人。”左手边的龙行应了一句。

“还是老规矩咧?”此刻指儿的手里正提着十几盏不同颜色的彩灯。今夜司徒远破天荒的让她夜战掌灯,真把这丫头乐得发疯。

“老规矩,悬挂一个红灯,一个白灯,”司徒远懒洋洋的下达了将令。

“好咧!”指儿自然知道红灯是提醒驻守在南门的守军动手;而那个白灯则是让北门的玄清他们行动!这小魔头当真是天煞星下凡;别看平日里毛手毛脚,很不牢靠;但一到为非作歹的紧要关头,却变得灵巧机敏,善解人意!也就是弹指的功夫,两盏灯笼便已挂在了车厢顶上。

再看南北两座城墙的缺口处,照列倾泻下来泼天的黑色火油……。

随着几支火把的适时“助兴”;冲天的火焰,恰似恶鬼的咆哮,虎噬狼吞般嚼碎了敌人那好不容易才规整起来的队形;更是在顷刻间便将他们的退路尽数掐断!

没等这些兵马回过味儿来,忽听得内城的墩台上火炮轰鸣,他们所过之处时刻有夹地龙的爆炸“列队欢迎”!

又过了片刻,原本静寂的内壕沟里倏然冒起了青烟!

随着一声雷鸣般的响动,整条内城壕尽被火焰点燃……。

这些官兵本就不善夜战,经此连番伤亡,吓的早已乱作了一团。

一时间,旗鼓号令尽皆成了空文!

人马相互践踏,伤亡三成;被火焰烧杀、铳炮射死者又去了三成;余下人等正如没头苍蝇般四处乱窜。倒也有不少已冲近了内城,正与土墙里头的守军用长矛互戳……。

“老爷!老爷!西面的敌人也已尽数入城咧!要不要点起蓝灯,招呼伏兵消灭了他们……”指儿环视整个战局,眼看最后炸塌城墙的西路官军也冲了进来,不禁兴奋的问道。

“不必了,那些攻入西城的敌人顷刻间便会退出。”看着脚下的惨景,听着敌人的鬼哭狼嚎,司徒远只是报以一个无奈的苦笑:“若是咱们逼迫过甚,他们必会以死相拼。到时候反而徒增我军的伤亡。”

“哈哈,指儿你这丫头懂个什么?没瞧见攻入南北两门的敌人已是穷途末路?现在的他们要么朝东突围,要么往西跑路。东面已有我重兵把守,更有深沟壁垒掩护,压根儿冲不出去。而藏在西门的我军伏兵因为没有接到咱们的灯语信号,定会按兵不动。如此一来西路对于那些溃兵来说简直就是一片坦途。只等他们回过神来,自然会朝西面而走。”龙行见指儿还是一脸的狐疑,只好在一旁耐心的开导:“你想啊,到时候攻入西门的士兵定会与南北两支溃兵撞个正着!黑暗之中,慌乱之间;一个要攻城拔寨,一个是慌不择路;一旦碰上,定会招来更大的骚乱。到了那时,咱们再趁机派出敢死之士,用那满是火药的炸车跟在他们后头一冲……,嘿嘿,真到了那个份儿上,才叫功德圆满呢!”

果然,没等龙行把话说完,南北两支敌军已然发现了西面守军的“破绽”。这些人早已慌了手脚,乱了心神;一看有活路可走,哪里还敢恋战?只顾没头没脑的朝西面奔逃!

没过多久便与冲入西城的官军撞了个正着!

这支西路兵马也是草包。一见前方黑压压冲来许多人影,不等对上口令,便着急忙慌的开始用火铳射击……。

而那些想要保命的南北两路人马眼看就要逃出生天,怎顾得其他?

一边拿着刀枪盾牌猛冲对方军阵,一边呼叫着同伴上前增援……。

没等这些乱兵分清敌我,只见城中的巢车上又升起了一串绿灯!

不一会儿,十辆满是火药的独轮车便在一群狂热少年的推拉下向着官军的身后冲了过来……。

随着又一阵烈焰的升华,那些被炸得人亡马倒的官军逐渐开始神智不清!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快逃!”,尚未伤亡的那些官兵便毫不迟疑的丢下了军人最后的尊严;毫无廉耻的抛弃了身边受伤的同袍,不顾一切的朝西门奔去。

一时间,咒骂声,喊叫声,呻吟声,不绝于耳……。

但很快便都淹没在了这群逃兵杂沓的脚步声中……。

“唉,作孽啊。”司徒远依旧在巢车上苦笑不已。

“呵呵,这回伏击的收获定然不少!唉,不过看样子敌人丢下的伤员着实也太多了吧。要将他们尽数除了,还得费一番功夫;再说了,这些尸体掩埋起来也够咱们喝一壶的……”龙行可没有司徒远的多愁善感;一边盘算着此战的收获,一边则在琢磨着如何折辱这些满地乱爬的敌军伤员。

“老爷老爷,让指儿上去咧,给他们每人身上都戳上一指!”指儿一听还有“余兴节目”,不由欣喜若狂,两眼放光。

“收缴了这些官兵的兵器之后,便将他们尽数放回敌营。朝廷既然能视百姓为草芥,又怎会体恤那些士卒的性命。”司徒远微微的摇了摇脑袋,只觉得此番杀戮太过,着实让他心怀忐忑:“不过那些十夫长以上的将领小校便不可放过!尽数给其身上来一指头,要这些家伙三个月内卧床不起也就是了。”

“好,我等立刻去办。”龙行说着便要招呼下面的士卒将车厢放下。

“慢着!还有一件事需你去办。”司徒远忽然叫住了龙行。

“何事?”龙行问道。

“通知佟铁胆和老梆子,让他们整顿五十骑重甲,在东城城下等候。”司徒远面露忧色。

“公子,这……这是要……”龙行有些不解。

“既然飞云子和幻衣他们爽约,便足以证明此刻的官军寨里已然起了变数。只因我大哥和李济现下都在那边;是故我得备下一支人马,随时做好接应的准备。”司徒远踌躇道。

“幻衣不会出卖咱们,一定是飞云子那老头咧!”一旁的指儿忍不住提醒道。

“是啊,我也一直在琢磨其中的蹊跷。但若真是师父出尔反尔,将消息出卖给了白氏兄弟,那就大事不妙了。”司徒远蹙了蹙浓眉,倏然又舒展开来:“只不过听幻衣带来的消息,眼下我大哥还在解救哈烈王子的路上。多半不会立马遭难。”

“公子暂且宽心。”眼见司徒远依旧郁悒不乐,龙行也只能小心宽慰:“既然仅凭公子的本领已能以弱胜强,在官兵数月围攻之下仍保城池不坠。公子的大哥可是辽东名将,手里还有上千兵马供他调度,自是也能化险为夷,转危为安……”

“李老爷手里不但有上百锦衣卫保护咧,还有三个武艺高强的幻奴和洪云定这样的高手。”指儿似乎也很有底气:“老爷老爷,您尽管放心咧;只要那白氏兄弟还要捧大明的金饭碗,便断然不敢动他半分寒毛咧!”

“是啊,我大哥用兵打仗从来是所向披靡,这一次总不能栽在那白氏宵小的手上。我那个好友即便病入膏肓,但只要他一日不死,那白氏兄弟又能拿他怎的?”司徒远努力挤出了一丝笑容;但他心里清楚,若真是那位朝秦暮楚的师父从中作梗,即便如司徒腾这般狡诈,洪云定那样诡谲,恐怕也难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