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四更。
月色正佳。
离司徒腾营寨八里外的一个小山包上,苗算正迎风而立;眼看着昔日的羞辱即将雪耻,不由得神采奕奕。
这时,山下忽然传来了一阵马蹄响动;随即,在来人与守卫对了口令之后,一个熟悉的身影迅捷的来到了他的面前。
“哈哈,原来是十六郎呀。”没等来人开口,苗算已然迎了上去。眼前的这个笑脸盈盈的青年是人厨子吕为仲的爱徒,也是此番截击司徒腾斥候的骨干。这让苗算不得不以礼相待。
“呵呵,将军客气了,小人只是个替师父打杂的小厮罢了,如何能让将军亲自来迎?”那十六郎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唉,奇怪……”
“将军奇怪什么?”
“今夜虽然风清月朗,但我这里却不燃一丝灯火,不知你是如何找来的?”
“禀报将军,小人打小便有夜能视物的本事,要不然那些马如风的斥候又如何能栽在小人的手里?”
“唉,还是有些奇怪……”
“将军还有什么疑惑?”
“我只是奇怪,你家师父何时又成了白二爷的心腹了?”苗算故作好奇的问道。
“嗯,小人心中也常发问,为何将军和家师都要反叛朝廷,与鞑靼同谋?为何要一起迫害自己的同袍?”十六郎笑意不减。言语间却似夹着棒,带着刺。
“本将军原是某土达小校的次子,只因儿时过继给了一个远房的汉人亲戚,这才改姓为苗。”苗算坦然说道:“有道是认祖归宗,我早晚还得回归部落,做一个堂堂正正的蒙古男儿。”
“怎的如此之巧。”
“怎么,你家师父……”
“不错,家师也是一个混迹中原多年的土达子弟。要不是近日得到白二爷的抬举,说不得还要在这中原一直浑噩的厮混下去。”十六郎说起自己的师父却似并不尊重:“在下虽不是蒙古人,但父辈之中却有撒里畏兀儿的血统。由于天生长得近似汉人,这才被派往中原,成了人厨子的一个弟子。”
“真这么巧?”苗算的目光变得锐利。
“白二爷说了,为解将军的顾虑,需与您说个明白才好办事。”十六郎说话不卑不亢。
“唉,看来草原上的族人对咱这些散落中原的游子们仍是十分惦念。”苗算满意的点了点头;原本那犀利的目光缓和了不少,甚至有些唏嘘起来。
“是啊,现下好了。鞑靼已然和咱们的安定卫暗通款曲,只要他们攻入嘉峪关,我等必然会鼎力相帮。”十六郎笑意更浓。
“不过说来说去,眼下还是先消灭了马如风一伙最为要紧。”一想到马如风,苗算不禁收敛了笑容。
“唉,也怪了。马如风的人马这一路行来,派出的斥候在我的截击之下无一幸免。依照常理推测,没有探马的他们就如同一个瞎子和聋子。却不知为何能杀出重围,逃到了这里?”十六郎不解道。
“是啊,真是奇了。”苗算恨恨道:“这帮家伙不但逃到了这里,还将翁牛特部的首领击伤,至今生死未卜……”
“将军有何应对之策?”十六郎笑问。
“好在经过连番征战,马如风的部队早已精疲力竭,不堪再战。”苗算冷笑道:“我方人数与敌相若,但好在我军尽皆骑兵,而敌人却以步兵为主。要知道平地之上,一名骑士足抵十名步卒;我军三百弓骑便有三千步卒的战力。兵法有言,十则围之。待到明日天亮,围在四周的陇右游骑便会层层推进,用如浪的进攻死死困住对方,相信不出一日,敌人必将奔溃。”
“好主意。不知小人有何效劳之处?”十六郎笑声变的有些殷勤。
“眼下的形势,马如风不会不知。那厮若想要死里求生,便只有抛下步卒,趁夜带着哈烈王子一行骑马朝许家堡逃窜。不过我在他们营地四周早已布下了层层暗哨;无论他们的骑兵从哪个方向突围,都会招来我军主力的围剿。是故他们想全身而退,却也难比登天。”苗算想了一想,忽然有了主意:“你不如带领一支人马在里许家堡不足二十里的云轩驿附近埋伏。若是遇见有漏网之鱼,便可将其及时除去,以绝后患。”
“将军给我多少人马?”
“三十骑够不够?”
“三十骑足矣。”
“那三十骑人马已然在云轩驿守候,这是令旗,拿着它便可调动那支小队。”
“好,小人立马动身。告辞。”
“不送。”
望着那个一直在笑的年轻人越行越远。苗算的心中莫名的泛起一阵寒意。他总觉得这个十六郎并不单纯,或许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也是其此行的目的之一。
就在此刻,天上逐渐变得黑气漫天;没过一会儿,竟然浓烈的伸手不见五指。
“不好!敌人若在此时突围,还真不易追击……”不等苗算这个念头闪过,东面果然亮起了点点火把。苗算知道,这是自己的探马正在示警,示意有大批敌兵正在向东方移动……。
“果然要逃!”苗算让身后的掌旗官打出灯语,命令驻防东侧的上百人马前去拦截。可是没等那掌旗官将灯语打完,却见西北方向和西南方向也出现了探马的示警。这让苗算一时间也不明所以。只能又用灯语告知驻扎西面的一百弓骑,兵分两路,分别朝南北方向进行围剿。
“真是怪了,那马如风总共也就二三十名骑兵,如何能在三个方向派出那么多人马?”那个叫梁毕的掌旗官发完信号,不禁向苗算问道。
“马如风的骑兵虽然不多,但拉动战车的骡子和驮马却有不少。估摸着这厮是想带着骑兵混在这上百匹四散而走的骡马之中,伺机突围而去。”苗算一副恨意未消的模样:“我看此獠平生也只会一招‘多方以误’。却不知在这旷野之上,任他再耍什么阴谋诡计,也逃不出我陇右弓骑的围追堵截!”
“只怕万一有人漏网,逃到了白铮那里……”
“不怕!白二爷已然在许家堡外设下了不少暗桩,若是有几个漏网之鱼逃回驻地,不等见到白铮便会被他们收拾干净。”
“若是马如风那群重骑兵一同逃将出来又当如何?”
“一则,满身甲胄的重骑兵没有长途奔袭的气力。他们若想迅速脱身,便要轻装简行,而一旦轻装简行,便无法与我陇右弓骑相抗。”苗算摆手道:“二则,即便他们这三十多骑能侥幸突围,也必然在白铮的驻地之外遭到我方近百游骑的前后夹击。纵是他们箭术惊人,但经过几十里地的疾驰,**的战马也早已精疲力竭。又怎能逃出我陇右游骑的掌心?”
“看来马如风是难逃一死喽?”那个叫梁毕的掌旗官不由面露喜色。
“不错!只要那马如风今夜带兵夜奔,他便必死无疑。”一想到即将手刃仇敌,苗算那凝重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笑意:“不过为防万一,本将军还需将他留下的步兵尽数吃掉。”
“哈哈,马如风若是一走,他留下的步卒便是群龙无首,将军身边虽不足百骑,要想拿下他们倒也不难。”梁毕附和道。
“这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也是马如风唯一的突围之机;这厮绝不会轻易错过。而我则只需静静等待,等待着天亮之后的大杀四方;等待着咱们的陇右勇士将敌人的首级及时带来。”苗算扫视着远处若隐若现的火把,若有所思……。
也就过了半个时辰。山下又是一阵人呼马嘶。
没等苗算派人查看,却见一个传信兵跑了上来。
“熊百户的战果如何?”苗算认出这是负责拦截的熊百户手下,。
“回将军的话,百户大人在西北方截杀马如风的时候,救出了翁牛特部的拉克申王爷和一个叫虎尧臣的汉军小校。”那传信兵上前施礼道。
“哦?还有这事儿?”苗算狐疑道。
“将军放心,百户大人已然与附近的鞑靼探马核实过了。确实是前日被马如风活捉的翁牛特部的王爷。”
“那位王爷怎么说?”
“王爷似是受了很大的刺激;话虽有些讲不利索,却也能说个大概。他说马如风他们用火药绑在马尾之上点燃,弄得整支军队的骡马尽数四散奔逃;然后带着骑兵裹挟着他们和哈烈王子一行朝西北方疾驰而走。由于天色太过昏暗,没跑出几里路,人马便被我军冲散。王爷和虎尧臣本就有心逃脱,是故便找了个空子,脱离了魔掌。”
“哈哈,将军预料的果然没错。敌人就是想趁乱突围……”一旁的掌旗官梁毕听了不禁抚掌而笑。
“百户大人说了,他将继续追击逃敌。估摸着不出一日,便能将敌将的人头献予将军。”那传信兵听话听音,也在一旁献着殷勤。
“很好,你赶快回去传我的将令,让熊百户切莫轻敌。马如风手底下的那群骑士,大都是满将军麾下的精锐,要论骑射本事却也不比咱陇右骑兵差到哪儿去。”
“将军只管放心。那个一同救回的汉军小校说了;为了跑得更快,这些重骑兵早已脱了重甲和马铠,都是轻装突围。”传信兵点头哈腰的说道:“以我军的箭无虚发,只需给他们一人一箭,便能让其立马了账。”
“哈哈,恭喜将军,将军料事如神,此番必能立下大功。”梁毕听罢,更是连连恭维起来。
“既然他们朝西北逃遁不成,多半会往别处继续逃窜。传我将令,让游骑散开行动,务必找到马如风的骑兵,给我尽数剿灭。”到了此时,苗算也终于按耐不住心头的狂喜。作为一个深谙兵法的指挥,他已殚精竭虑的考虑过了敌人的所有对策;但一想到马如风一伙即将面对的是那群箭法神准的陇右弓骑,苗算实在想不出那些轻装简行的敌人如何才能避免这即将覆灭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