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知门僧算是哪国的探子?”柳如松见李济面色越来越是难看,不由得加快了问话的节奏。

“当今西域第一大国,哈烈国……”此时。李济的上眼皮已然和下眼皮打起了架来:“听说过永乐二年西北边关发现西域兵的事儿吗?”

“听老一辈人讲,当年天子刚继位大统,天下尚未安定;便有蒙古余孽帖木儿,带领百万大军,想要借机攻取中原;重塑他们大元的辉煌。”柳如松依稀记得一些当年的传闻。

“不错。想当年,要不是那帖木儿老贼出师未捷身先死,行军到了半途便突然一命呜呼。照着当初那副四方凋敝的处境,咱大明还真有灭国之危。”李济说话时,脸色越发显得昏昏沉沉,但好在言语还算利落:“眼下老贼的四儿子沙哈鲁做了他们的大汗,将京师迁到了哈烈;咱大明也将其从帖木儿汗国改称为哈烈国。经过这十来年的苦心经营,沙哈鲁已然稳定了国内的局势。那贼子也和他爹一样,贼心不死,时刻准备东进,恢复他们大元的故土。于是便派出许多如门僧这般的探子;先让他们去了乌斯藏当上了高僧;再借着乌斯藏于大明通好的机会,接近了京畿重地,甚至还当上了东厂的心腹。如此一来,许多绝密的消息便从门僧之手传到了千里之外的哈烈国,也为将来沙哈鲁的东征做好了准备。”

“看来敌人是蓄谋已久啊。”洪云定一旁听得冷汗淋漓。

“那帮杂胡犯我中华,哪一次不是杀得尸山血海,死尸枕集!好么,都折腾咱中原几千年了,怎么仍是贼心不死,还想卷土重来?”柳如松也在一旁愤然说道。

“想当年名将陈汤对汉武帝说‘犯强汉者虽远必诛’,何等的豪气干云!今日那些余孽又想死灰复燃,却不知咱大明朝廷已然及时探得了消息。”李济想笑,但实在是太过虚弱,只把嘴角微微挂起了半分,便又无力的耷拉了下来:“是故,天子命我亲自经办此事,务必确保门僧得到那份神劲弓的秘密,并伺机让其逃脱,去虚耗哈烈国的国力。”

“既然门僧之事如此重要,大人为何不打着皇帝的旗号,逼那白奇交出门僧?却还要我等大费周章呢……”洪云定依然有些不解。

“白氏兄弟个个如狼似虎,极不可靠。而那白奇则更是歹毒非常!此番莫名其妙的抓了门僧,多半是另有古怪!”李济嘴唇发抖:“因此,咱们绝不能让他们知道朝廷的真正目的!否则你我先前的所有谋划都将功亏一篑。”

“哎呦,如此说来。眼下的形势可不太妙啊。”柳如松抓了抓下颚的胡须,面色凝重:“咱们可是在他们白氏兄弟的地盘上办事,大人要是一病不起,我等这些人微言轻的小吏可真是爱莫能助了。”

“这个我清楚。只不过再走一天,便到了许家堡。那里有人可以助你们一臂之力。”李济眼中闪过了一丝希望。

“谁?”洪柳二人异口同声的问道。

“嘿嘿,说出他俩的名字,洪大人一定熟悉。”李济终于仰天躺倒在了**,脸上露出了濒死前的安详。

“我认识?”洪云定不由一怔。

“他们是谁?”柳如松也是心中一凛。

“他们是……”李济说完那两个人名,还没解释几句,便忽然两眼一翻,双腿一蹬,昏死了过去。

大帐内只留下柳如松大呼医士的声音,以及洪云定那呆若木鸡的自言自语:“是他……,怎么是他?为何是他……”

医士的抢救还算及时。过了片刻,李济终于还是缓了过来,但再也无力说话,只能沉沉的睡去。

洪云定和柳如松见李济暂且无碍,相互使了个眼色,便悄然的退出了账外。

此时已近黄昏,望着远处夕阳西下,领略着四周狂风骤起;两人的心也在慢慢下沉,越来越冷。

“想不到这一次官兵围剿的竟然是司徒远。更没料到在白铮身旁的那个马如风原来是司徒远的大哥司徒腾。”洪云定苦笑着对柳如松说道:“这一回咱们不但要救出门僧,还得与那两个京城有名的鬼难缠合作。唉,依我之见,这事儿可不好办啊。”

“听说当年老弟曾在私下比斗中伤过司徒远。”柳如松的记忆似是永远很好。

“不错。打了十来个回合,便一脚踢伤了他的手臂!哼哼,这小子虽然是将门之后,却始终逊我一筹。”洪云定的笑意中终于少了一抹苦涩。

“一个少年布衣战胜了一个将门之后,嘿嘿,那时老弟定然是欣喜若狂了。”柳如松笑道。

“说实话,当日较量之时压根不知司徒远的来头;直到将其打败,这才有人告知,说那司徒远的老爹和兄长都是睚眦必报之人。得罪他家,不是点灯遭天火,就是拉屎跌茅坑,从没听说过不遭天灾人祸的。”洪云定摆了摆手道:“当时我一听便吓个半死,要知道兄弟家里可没如此厉害的后台,怎能与那司徒家抗衡?”

“后来怎样了?”柳如松好奇问道。

“后来倒也怪了。那司徒远非但没寻晦气,逢年过节还不忘送我家一些礼品。”洪云定面色变得有些尴尬:“可是他越是这么客气,我就越是心下戚戚,总觉得司徒家正在盯着自己,于是我干脆寻机调到了沧州办差,从此也就与之断了音讯。”

“看来这个司徒远还是个妙人。”柳如松听罢,不由笑道。

“依我看,像这样的妙人还是越少越好。”洪云定示意柳如松进了他俩合住的那顶帐篷,这才小声问道:“眼下李济这魔头可算是歇菜了,不过留给咱的难题却也越加难办喽。”

“是啊,他要咱们借机与司徒远暗通款曲,让他带人攻破白氏兄弟的营寨,这便是个天大的难题。更何况咱们还须趁乱冲入白奇的军中放出门僧,还不能让门僧起疑;这……这能有几成把握?即便咱们极尽全力,把命搭上,顶多也只有两成的胜算。”柳如松收敛起方才的戏谑,面色开始凝重起来:“再说了,以兄弟的判断,李济那厮说话仍有些不清不楚。我看呐,多半还藏着猫腻。”

“此话怎讲?”洪云定面色也跟着紧张起来。

“你想想,若是神劲弓的机密就这样让门僧带到了敌国,他们的工匠难道看不出其中的破绽?不会在试用了几张仿制的神劲弓后,发现那弓弦上的弱点?再说了,我柳如松虽然孤陋寡闻,却也不信制造一张强弩需要万两之资。若真是如此,敌国只需少量制造即可,总不至于就傻不拉几的损害了自家的国力。”

“嗯,柳兄此话有理!”洪云定听了连连点头:“我早闻西域的工匠技艺高超,现下咱们军中的许多火炮,最早便是出自那些西域匠人。谁又能保证神劲弓到了他们手上,不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会经过改良而降低成本?嘿嘿,朝廷虽有不少蠢材管理国事,却也不会傻到去肉包子打狗,白白泄露了自家的利器。”

“如此说来,这李济还在和咱们耍着花枪。”柳如松肯定的跟着点了点脑袋。

“听柳兄的意思,咱们是不是应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呢?”洪云定问道。

“不!李济身为锦衣卫的要员,如此机密绝不会和任何一个手下交底。”柳如松摆手道:“他先前与我等说话,那是七分真三分假。依我看,放出门僧之事必有不可为人道哉的隐情,只不过此事太过机密,我等不能触碰罢了。”

“那么门僧这事儿……”洪云定迟疑道。

“还得干!这是军国大事,事关万千百姓的福祉。咱不能袖手旁观。”柳如松态度坚决。

“好!既然柳兄决定为国尽忠,我洪某人自也不能屈居人后了。”洪云定豪笑一声,看着眼前的这位战友,似乎往日的那种生死相托的情谊又回到了他们的身边:“却不知柳兄以为该如何行事呢?”

“等到了许家堡后,不妨先去摸一摸白奇的老底,说不定那个门僧就藏在他的身边。”柳如松想了想,立时便有了主意:“若是找不到门僧也不打紧。李济方才不是说了吗,那门僧是被白奇手下的苗算所擒。咱们只需借机将其拿住,严刑逼供之下,还怕找不到门僧的下落?”

“好主意。就先这么办。不过怕只怕以咱们的人手很难拿下如苗算这般的大将。毕竟人家身边有众多陇右弓骑的护卫……”洪云定还是有些担心。

“唉,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眼下也只能如此准备喽。实在不行,咱就照着李济的安排行事;想方设法联系上那司徒兄弟,伺机为许家堡内的人马打开一条通道,带着那些江湖草莽直扑白氏兄弟的老营。他们可以抓着白氏兄弟做人质逃回中原,我等则正好借机放了门僧……”柳如松一拍大腿,似已下定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