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个身影从楼下飘然而至,两人侧目而视,却见来的正是幻衣。

“启禀主子,九曲连环洞被人劫了。”幻衣面无表情的说道。

“什么?那门僧和洪云定……”柳如松终于脸色大变,问到一半,竟然语音有些发抖。

“没事儿,这两人虽然挨了几粒弹丸,却都还好端端的活着。”幻衣看了一眼柳如松,又看了一眼李济,眼神阴晴不定,语气不悲不喜。

“那伙劫牢的贼子都是些什么人?”李济一副明知故问的神情。

“成尚和手下的三十名重甲武士。”幻衣道。

“都死了?”李济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疑虑。

“全死了。一个活口也没留下。”幻衣点了点头,又补充了一句:“眼下那洞里只剩下门僧和洪氏兄弟还是活人,其余的敌人和守卫尽皆战死。”

“呵呵,还是咱这位洪大人本事过硬,这一次保住了门僧,也算是大功一件。”李济笑得有些苦涩:“不过更让人想不到的是,那成尚原来如此脓包,这般突袭竟也没能将门僧救出……”

“难道李大人早料到有人会劫走门僧?”柳如松听话听音,已然觉察到李济似乎另有阴谋。他不但早就知道今晚有人要劫走门僧,竟然连那些人的主谋是谁、实力如何也是一清二楚。“这魔头又要搞什么玄虚?”柳如松心里既然打鼓,便也没什么不敢问的。

“嗯,这个自然。九曲连环洞那里若不露出些破绽,如何能让成尚那帮奸贼自投罗网?”李济可不愿如实相告,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狡黠,甚至还在说话间故意唐突的眨着眼睛:“我原本以为留下一个武艺高强的洪云定便能将敌人一网成擒,想不到千算万算,还是没能留住活口。”

“哈哈哈,李大人莫要欺瞒!若下官推测不错,成尚此番烧毁宝钞,一则是想挑拨白家与大人反目成仇,相互攻袭;二则便是要趁着九曲连环洞内防守松懈之际,攻入牢房将门僧救出。”柳如松直抒己见:“而大人您早就洞察先机,已有安排。此番有两个疑点实在让人费解。一则便是既然大人知道成尚来袭,为何仍是让其攻入其中?难道是有意为之?若是如此,却又为了什么?二则,既然最后洞里仅剩三个活人,这足以说明敌人十分厉害,却不知大人为何招呼也不打一声,便要让洪云定身陷险地?难道这回大人终于忍不住要害他的性命?”

“嘿嘿嘿,不愧是沧州神捕,推演的头头是道,句句都问到了我的要害。”此刻,李济谎言被人揭穿,竟还能欣慰的向柳如松鼓起掌来:“柳百户的第一个疑问,恕本官现下不能如实答复,不过将来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至于这第二个疑问嘛……,呵呵,我倒想问问柳百户,你觉得若洪云翼真是沧州大案的主谋,你那位好搭档,自诩大公无私英雄了得的洪老弟,会不会大义灭亲,任由王法发落自己的兄弟?”

“洪大人向来讲究孝悌,要他放任自己的亲弟弟被朝廷千刀万剐……,嘿嘿,绝无可能!”柳如松说话时不知怎的,不知不觉间便把对洪云定的称呼改成了“洪大人”。

“那么你说他会怎样处置自己这个宝贝兄弟?”李济的话语已似步步紧逼。

“这可吃不准了。或许会狠狠的揍他一顿?”柳如松皱眉。

“我再问柳百户一句,若你是洪云定,遇见这么个丧尽天良的畜生兄弟,又当如何?”李济言语中终于有了图穷匕见之意。

“我那两个亲弟弟一个小时候掉水里淹死了,一个少年时得了一场重病,现下已然成了一个呆子。做不得如此歹毒之事。”柳如松一怔之下,脱口而出:“不过我若是真有个如云翼一般的歹毒兄弟,拿他法办了也无不可!”

“好,要得就是柳百户的这句话。”李济哈哈笑道:“这就是你和洪云定的不同之处,洪云定爱惜羽毛,却又暗地里徇私枉法,是个地地道道的伪君子!而柳百户却能审时度势,秉公办事,为人处世颇有国士之风;你比他聪明正直何止十倍,除了技击之术稍不如他,其余本领尽皆技高一筹,怪只怪本官耳目闭塞,未能早一日遇见柳百户,要不然,何苦去找那表里不一的洪云定委以重用?”

“难不成,这一次大人是想替我柳如松除去这对洪氏兄弟?”柳如松知道这李济不但诡诈而且喜欢妄言,哪敢信他分毫。但从对方的言语中,却听出了对洪云定的勃勃杀机。

“不错不错,洪氏兄弟一日不死,沧州奸杀大案便一日不能昭雪。这可是数条无辜妇女的贞节和性命,难道柳百户真的甘愿让那些元凶逍遥法外?”李济似已搭住了柳如松的脉门,这个纠缠了对方两年有余的疑案,着实是柳如松最刻骨铭心的疼痛。

“洪云定无罪,有罪的是他兄弟!”柳如松似乎也不想退让,他得想尽一切办法来保全洪云定的性命:“大人只需动用锦衣卫的力量秉公办理此案,真相必然大白,到时候将洪云翼及其同党明正典刑便是,又何必搭上洪云定的性命?”

“若是想依仗朝廷的明正典刑,恐怕你我都已等不到这一天喽。”李济叹了口气:“沧州七友的身后是朝廷里的一群手握实权的大人物,即便是皇帝也忌惮他们三分。在捉拿洪云翼的同时,本官也曾派出人马欲将他们一网成擒。想不到这帮人已回沧州去了,本官又派人连夜追击,不料昨日探马回报,追击之人尽皆消失无踪,足足十一名锦衣卫办差官竟然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嘿嘿,这七个王八蛋身后的势力实在厉害!已然不是用正当手段便能解决的了。再说了,就凭小小一个洪云翼的供词,便要追究这些衙内的罪责……;嘿嘿,说句不好听的话,这实在是有些痴人说梦……”

“难……难不成就这么算了?”柳如松忍不住怒发冲冠。

“不能算,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李济故作义愤填膺:“只要柳百户踏踏实实的替本官效力,待立下大功,坐上高位,何愁没机会暗中整死那七个衣冠禽兽呢?”

“好,只要大人不让下官做那些昧着良心的坏事,下官甘愿随时听从大人的差遣。”见李济的话已然说到这个份上,柳如松也只能如此表态。不过表示效忠之后,立马还不忘加上一句:“只是那洪云定必须留下,他虽有徇私之嫌,但为人却还算光明磊落,终不至于堕落到与他弟弟一般。所以……”

“好,既然柳百户诚心在我麾下做事,你这第一个请求,本官定然应允。”李济开怀大笑,脸上的阴霾似也随之散去:“苍天终不负我,柳百户能看穿本官的种种图谋,虽不懂其中深意,却也算是我半个知己。哈哈,如我这样的人杰,终于也有半个知己相交,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是是是,一大快事,一大快事!”柳如松见李济有些疯魔,嘴里虽是应承,心里却在诅咒这厮还是快死的好,若是在这么折腾下去,没准下一回倒霉的便是他柳如松了……。

***

夜半。

三更已过。

虽然九曲连环洞里的尸体被士卒们抬去了山下义庄。但洞内那血腥的气味却仍久久不能飘散。使得勘察完现场的洪云定和柳如松只能站在洞外吸着冷风。先前两人将分开后各自的遭遇相互说了,随即便陷入了一种各怀心思的沉默之中。

“能不能让云翼也出来透透气?”终于,洪云定率先打破了这种让人窒息的僵局。眼下,李济让柳如松全权负责洞中的防务,使得洪柳二人的关系越加微妙起来。

“这可不行,沧州大案的侦破如今也只能交代在他的身上,在我眼里,洪兄的这位宝贝弟弟可比门僧重要多了。”不知是对洪云定的提防,还是对未来的担忧,现下柳如松的说话已变得十分谨慎:“不过要是你能解开我心中的一个谜团,或许……”

“你是要问那些如狼似虎的敌人如何会被尽数杀死的?”洪云定立马会意。

“不错,这一次算上成尚,总共来了三十一名重甲武士,这些人大都是狼兵出身,十分善战。从现场痕迹来看,他们突破暗道内的三道关卡,四十八名守卫时,一共战死了十七人;攻入山洞腹地突破刀车时,又有三人被杀;最后十一人尽数死在了关押门僧的牢房门口,与曹守备和三名士卒的尸体纠缠在了一起,乍一眼看去,还真像是同归于尽的样子。”柳如松点头道:“不过,让人奇怪的是,这些先前攻击关卡时能够以少胜多的勇悍武士,为何面对曹守备他们区区四人竟忽然变得如此不济,被尽数杀死在了牢门之前?难道说曹守备他们武艺非凡?或者说敌人已到了强弩之末,竟不堪再战?”

“那帮人当真凶恶的紧,火铳硬弩、长矛铁盾那是一应俱全,且个个身披百斤重甲,除了狼牙锤之类的重兵器,一般刀枪还真不能伤之分毫。”洪云定如是说道。

“看来,成尚这十一个人死得蹊跷。”柳如松道。

“你尚未到来之前,我便查看了那些尸体。”洪云定说话间似还略有所思。

“查出些什么?”柳如松问。

“一些尸体有被拖动的痕迹……”洪云定道。

“嗯,我也瞧出了一些名堂,有三人伏在牢房门口,脑袋也冲着门内,口中都滴着残血;虽身中数刀,但死因却是背心遭了重击!我看了走道,发现几滩喷溅的血迹十分可疑,血迹的顶端尖冲着山洞唯一的出口方向,从血迹散落的形状来看,应该是口喷而出的鲜血。”柳如松一说到疑点,便来了兴致:“以我多年断案的经验来看,多半是那三人见到了什么可怕之事,想要转身逃跑,却被人挨个追上用重手法击中后心,使其吐血而死。随后,那凶手又将他们的尸首拖回门口,补上几刀,做出一副与曹守备他们同归于尽的假象……”

“有道理,杀死这十一人的未必是曹守备他们。”洪云定显然也被柳如松的分析理清了头绪:“关押门僧的石牢内外,有几杆折断的长矛,我看过断口,显然都是有人用蛮力生生拗断的。就凭曹守备和那三个小兵绝没有这样的本事。”

“从种种迹象来看,当时能有如此手段的也只有一人。”柳如松眼中似乎已看到了答案。

“门僧!”洪柳二人不约而同的说出了心中的凶徒名字。似乎他俩又恢复了默契。

“不对啊。”但没过多久,洪云定又陷入了迷茫:“成尚带人前来,不就是为了将他救出来吗?为何这老和尚恩将仇报,反而突然出手将他们置于死地呢?”

“嗯,这确实有些说不过去。”此刻,经洪云定这么一问,柳如松也不禁陷入了沉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