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子总算有点良心,许久不见,还能听出为师的声音。”飞云子除了那只星光下的右脚,整个身子都隐没在了黑暗之中:“只不过你那擒拿格斗的本领依旧没什么长进,仍是慌里慌张,贪功冒进!”
“是是是,师父教训的是。”司徒远此刻身在绝地却遇故人,这满腹的委屈和不甘,猛地涌到了心头,恨不能立时与师父诉说,但话到嘴边却又哽咽,一时也不知从何讲起。
“现下形势危急,仔细听我说话。”师父飞云子的声音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司徒远应声道。
“明日那朝鲜巨人便要前来挑战。你需亲自上前接战。”
“是,徒弟原也这么想来着……”
“哦?你已有了应付之策?”
“那巨人虽然武勇,不过毕竟只是个技法高明的匹夫而已。弟子以兵法对他的技法,没有不胜的道理。”司徒远自信的说道。
“很好!师父只告诉你一句话,明日一旦击败巨人,不要回头,立马向东墩台冲去。到时候那壕沟旁会有一队官兵候着。”飞云子的语气越加冷峻起来:“你一旦冲到他们面前,便佯装马失前蹄,栽倒下来,任由那些官兵将你捉拿过去。”
“什么?”天上遮蔽明月的乌云忽被一阵疾风吹散。此时此刻,一束皎洁的月光照进了城楼,司徒远分明看见,面前师父的装束便是那黑袍蒙面客的打扮!这一惊非同小可,只是张大了嘴巴,不知如何是好。
“你们司徒家与为师有恩,老夫自然也不能对你不义。明说了吧,自从为师陪着黄家公子误入飞羽镇不幸被擒;便施展绝技力压群雄,变为了白府的上宾。后来更是取得了白老大的信任,成为白家府上的一名要员。”飞云子解下面罩,一把长髯几乎垂到了肚脐,此时的他眼中寒光凛凛,眉宇间却也有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无奈:“白氏兄弟是赵王的人,也在替朝廷办着一件大事,眼下可谓是气焰熏天。你我若不看清形势,委身投靠,已无他途可寻。”
“难……难道那白灵子也是师父派来找我的?”司徒远忽然心中一凛,一个可怕的念头猛然撞上了心头——师父自觉在白家人单力孤,便想拖自己这个乖徒儿下水,一同谋取富贵……。
“哈哈哈。”飞云子苦笑一声:“白灵子早已背叛师门,你师父之所以跌入飞羽镇的瓮中,原也拜他所赐。这小子年纪轻轻,心机却比你我师徒重上百倍。”
“原……原来如此。白灵子先是借故将您出卖给了白氏兄弟,后来又想到了擅长兵法的我。他想让咱们都为白家效力,替赵王卖命。”司徒远点头,只觉先前压在心头的那些谜团终于有了答案。
“嗯,就是如此。现下时候也已不早,别的种种事情,你我师徒不妨明日再叙。”飞云子一边说话,一边从身后拿出一张马弓和一壶箭羽,随即言道:“这里有一张二意角弓,这弓虽不及那崔乐行的强弓厉害;但好在轻便灵活,便于马上挽射;而这三十支箭的箭头都以精钢为镞,利能破甲,是为师我派人特制的杀器。明日上阵较量,你便用这两件利器,结果了那狂妄的巨人。”
“只不过,弟子明日若是一走了之,这许家堡内的同门弟兄……”司徒远原想立时答允下来,但转念间又踌躇起来。
“你还想着那帮无情无义的家伙作甚?实话告诉你,过年之后,许家堡内没有人能活着出去!”飞云子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肃杀的低沉:“你小子可别打什么歪主意!这一次为师可是好说歹说,才能说服白铮,给你一个报效朝廷的机会。若是错过,可就万劫不复了。”
“难……难道师父便不念同门之情……”司徒远还想争取,却被飞云子愤怒的低吼给一下子打断:“住口,你是不是想带着龙行和这小丫头一起走?”
“龙行是徒弟的生死弟兄,指儿是徒弟的贴身丫头,而且还救过我的性命,弟子明日若弃他们而去,这实在有违师父当年的教诲……”司徒远连忙低头,但嘴里仍要坚持己见。
“朝廷已然决定重整崆峒各门,打明年开始,天下再无崆峒八门,只有为师的崆峒一派!”飞云子言语间忽然有了一种舍我其谁的霸气:“龙行这小子武功矬,性子烈,他的门下在崆峒地界,明面上开着店铺,实则在暗地里做着杀人越货,强买强卖的勾当,当真是无所不为。像这种狗强盗,朝廷断不能容他!再说这个小丫头,我方才偷袭她时,已然瞧出了其武功家数都是些下三滥的阴毒招式。此人绝非善类!即便以前与你有恩,那也是别有用心!怎能让其再留于你的身边?”飞云子见司徒远还要声辩,语气变得越加凄厉起来:“小子,你可给我听好喽!活命的机会可只有这么一次!要么击败巨人之后,从此效命赵王。要么与这许家堡里的老老少少一起身死名灭,埋骨他乡!”
“弟……弟子明白了。”司徒远垂下了脑袋,只觉得自己已被逼上了两条绝路。一条将毁灭自己的性命,而另一条则是要泯灭自己的良知。
“唉,要么无耻的活着,要么可耻的被人害死。面前的两条抉择都没有任何的荣誉和尊严可言!为师何尝不明白你现下的苦楚?但天意弄人,又岂是你我这样的凡夫俗子能够抗拒得了的?”飞云子长叹一声,正色道:“你小子不是总是抱怨生不逢时吗?此刻只要你能当机立断,斩将杀敌;为赵王和白氏兄弟效命,以你的本领,将来封侯拜相也未可知!现下为师也该回去了,只盼你明日旗开得胜,在白铮面前替为师争一个大大的彩头!”说罢,长袖一挥,竟从悬窗处一跃而下,顷刻间便没入了城下的黑暗之中……。
***
“师父啊师父,您本是无牵无挂的世外高人,仅凭这一身来去无影的轻功,便足以独步江湖,罕有敌手。为何一朝被擒,便改了初衷,甘心做了那赵王的鹰犬,白氏兄弟的爪牙?您当年教导徒儿为人应将气节视为第一,功夫倒尚在其次;想不到危难关头,您竟让我背信弃义,用朋友的鲜血来换取自己的富贵!”司徒远看着远处敌人营地的灯火阑珊,心头却是越加沉痛起来。正要回头去看龙行和指儿是否无恙,却见龙行不知何时,已扶着肩头缓缓坐起。
“那老东西说得没错,如公子这般的高人不该与咱这些草莽一起烂在这里。”龙行的声音里头满是悲凉。
“老爷老爷,您千万别管俺们,现下能逃出一个是一个咧!指儿只要保得老爷周全,那是虽死无恨咧!”与此同时,指儿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哈哈,看来我师父还真是老了,这手底下的功夫终究没有昔年厉害。”司徒远回头瞅了瞅已然双双站起的龙行和指儿,眼中满是愧疚之色。
“哼,老头子方才那一招是我飞龙门的镇魂手,他也是做贼心虚,打得稍轻了些,这才没将我全然击昏。”
“唉,俺最近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咧,前些天被薛家兄弟暗算,这一次又遭这老爷子的偷袭。说不得,这里真有鬼祟咧……”指儿按了按自己的小脑袋,似乎仍有些迷糊。
“我若是走了,你们便更没有活路了。”司徒远掏出火折,又将油灯点燃。
“听那飞云子的意思,朝廷已然决定假借赌坊之手,将我等一网打尽。有道是民不与官斗;即便公子留下,咱们也不会有什么生路。”龙行惨然一笑,重新踉跄着坐了下来:“公子明日只要能战胜巨人,替许家堡众人挣得那几百石粮食。我等便感激不尽了。”
“嗯,龙掌门说得太有道理咧,只要以后公子能找人替大伙儿收一收尸骨,俺们就感激不尽咧。”指儿也是一脸凄然的坐到了一边的小凳子上。
“或许……或许还有别的办法。”司徒远颓然坐在两人身旁。
“或许,公子可以诈降,只要重获自由,便能暗中帮咱们……”龙行话说到一半便见司徒远连连摆手,也只好止住了话头。
“那白家老大不是傻子,若是诈降,他必会派我攻打城池;到时候,反会逼着你我兄弟相残,弄巧成拙。”司徒远鄙夷的看了看远处的火光,心里似明镜一般:“或许还有别的办法……”
“什么法子?”指儿与龙行几乎是异口同声。
“一个能保全大伙儿一同重回故里的法子。”司徒远若有所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