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英国公府出来,已经近二更时分。张延龄并没有回府,而是策马往北,直奔崇北坊。今晚,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在路上,张延龄回想今晚的事情,心中颇有些感触。这帮勋贵们果然是利字当头,只图眼前,不足为谋。不过,眼下自己需要他们,所以必须和他们好好的相处。

还好,今晚自己提前和英国公祖孙以及定国公父子和朱麟他们提前做了沟通。搞定了两位国公和三位小公爷,事情其实便已经不难了。

当然,付出的代价是,张延龄将和李东阳私下里达成的采购救命散的交易告知了他们。并且提出了三家入股济世堂的想法。将济世堂的股份分为四份,三家国公府各占两成。

这么做的目的便是进一步的和三家国公府深度利益融合。虽然这样做会损失一大笔银子。每年两成股份可分得利益七八万两银子之多,着实令人肉疼。但是,张延龄知道,自己和李东阳的这笔交易迟早是会曝光的。这份独食自己是吞不下去的。

看上去,三家国公府等于白拿了自己每年七八万两的利益,但是,利益融合之后的结果必然会带来比这七八万两银子更大的收益。

银子固然是好东西,但是三大国公府和自己利益绑定显然比多赚点银子更有长远的好处。

今晚,若不是事前有了这笔交易,怕是很难最终搞定那些侯爷们。若不是英国公的态度起了作用,徐延德的那番话其实也起不到这么好的效果。

……

夜色深沉,下弦月已经西斜,街巷之中,光线黯淡。

外城崇北坊一个小胡同里的一家小酒馆里,老掌柜的打着阿欠坐在柜台后面,眼巴巴的看着角落的小桌子旁坐着的那个人。

那人半个时辰前就来了,叫了一壶茶,一叠花生米在那里慢慢的吃喝。半个时辰了,还没有走的意思。

夜已三更,掌柜的近来生意不太好,所以打烊晚些,希望能张罗些散客,有一些收入。但是一晚上就这么一位客人,倒也奇怪的很。平时晚上都有那么五六个客人的,多多少少能赚个一两百文钱。今晚可是见了鬼了。

那客人只点了一壶茶水,一碟花生米。算算,赚的还不够灯油钱。自己还搭上大半夜的功夫,着实不值。掌柜的鼓足了好几次勇气,想要开口告诉客人,他的小店要打烊了。但是他不敢。

因为,那客人腰间挂着腰刀,穿着一身黑色,打扮有些古怪。身在京城,老掌柜自然见识到过各种人物。这种半夜独自携带兵刃出来的人,还是少惹为妙。谁知道他是飞贼还是官差捕快,亦或是东厂夜行的番子。这都是惹不得的。

他只能苦着脸等,故意稍微大声的打着阿欠,希望以这种方式提醒客人明白,夜深了,他该走了。

更漏声远远传来,三更已过。老掌柜已经做了决定,今晚不打烊了,干脆就在柜台上趴着打个盹。明日一早天亮便继续开张。

他刚刚趴在柜台上准备眯眼睡一会的时候,突然间柜上的烛火晃动了两下,火焰忽明忽暗的跳了跳,又恢复了正常。老掌柜低声嘟囔着,一转眼间,他差点叫出声来。

店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两个人,那两个人正低着头站在那名客人身旁,三个人正在低低的说着什么。

老掌柜瞪眼朝着门口看了看。门口帘幕低垂,微微的似乎有些晃动。这两人应该是从门口进来的,但是自己居然没有看到。真是见鬼了。

老掌柜侧耳想听听他们说什么,然而站着的其中一人投过来一道目光,寒气逼人。老掌柜吓得赶忙缩了脑袋,转过头去,再也不敢看一眼他们了。

“都打探好了么?”坐着的青年男子低声问道。

“侯爷,都打探好了。都在家中。”站着的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沉声道。

“陈兄弟,你似乎有些紧张。”坐着的男子道。

“侯爷,卑职不是紧张,而是期待和激动。十九年了,我等这一刻等的很久了。”身材魁梧的男子低声道,嗓音有些暗哑。

坐着的青年点点头道:“理解。但是激动归激动,事儿要办的利索。本来,我想让你迟几日再动手的。但是,我知道你一定等不及了。那么就是今晚吧。”

“是,卑职一天也不想让那两个狗贼活着了。”魁梧男子轻声道。

“好。那还等什么。先去抓了高燮,再去找牟斌的晦气去。”青年男子站起身来,将黑色袍子一抖,起身阔步走向门口。两名身材魁梧的男子跟在他身后,往门口走去。

“掌柜的。”青年男子在门口站住了脚步,回身微笑叫道。

“哎,客官要走了么?”老掌柜从柜台后露出头来。

“是啊,叨扰了老掌柜一个多时辰,你早就想打烊了是么?可是我在等两个朋友。教你久等了。”青年男子笑了起来,露出一排整齐牙齿。

“不打紧,不打紧。客官慢走,客官慢走。小老儿不送了。”老掌柜忙道。

青年男子从怀中掏出一物,高高抛起,吧嗒一声落在柜台上。老掌柜虽然老眼昏花,但是此刻却是立刻便看清了那是一锭很大的银元宝。

“这十两银子算是叨扰老掌柜的报酬。我们走了之后,你关了店门打烊吧。倘若明日有人来问什么,你知道该怎么说么?”青年男子笑道。

“知道知道,小老儿天一黑便打烊了,什么也不知道。”老掌柜忙道。

青年男子一笑,点头道:“很好。老掌柜是个世故之人,祝你老子孙兴旺,财源滚滚。”

说话间,青年男子举步出门,身后两名男子紧跟而出,片刻后脚步离去,悄无声息。

老掌柜看着晃动的门帘呆呆愣了片刻,忽然间一把抓起银子揣在怀中,三步两步上前关了店门,牢牢栓住。之后,吹熄灯火坐在黑暗中,将怀中那锭银子紧紧的握着,握得手心咯的生疼。

云层遮住了残月,巷子里漆黑幽暗。三条人影翻过一道围墙进了一户庭院。几乎是轻车熟路的去到后宅,进了后宅正房的院子里。

“侯爷,高燮就住在东厢房里。天黑的时候,卑职看着他进屋的。”

“好。他身边没有帮手吧。”

“没有。树倒猢狲散,这厮已经不是锦衣卫指挥佥事了,身边的护卫也都没了。”

“很好。张兄弟守着窗子。我和你进去。”

三条黑影快速商定,三人摸到长窗下。一人伸出长刀,插入长窗缝隙之中,轻轻拨动。片刻后,喀拉一声,长窗里边的木栓松脱。长窗被推开一条缝,两个黑影翻身而入。

屋子里,鼾声如雷鸣。**有人在呼呼大睡。两条黑影慢慢摸到床头,其中一人长刀举起,对着**酣睡之人便一刀剁了下去。

当啷一声响,黑暗中火光四溅。

“何方小贼,敢来你高爷家中撒野。”黑暗中有人大声喝道。

**那人居然已经醒来,适才是在装睡。手中兵刃居然格挡了砍下的一刀。

“高燮,你的死期到了。”一人低声喝道。

“小小毛贼,想杀你家高爷的人多得很。报上名来。”

高燮厉声呵斥,翻身从**骨碌滚落地上,手中兵刃朝着其中一名黑影猛刺,同时身子朝着窗口方向快步倒退。

“高燮,你死定了。你逃得过火器么?”一人低声笑道。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高燮心中慌乱,他在对方撬开窗户的时候听到了声响,所以摸了兵刃在手假睡。准备在对方探看的时候杀他们个措手不及。谁知对方二话不说便砍,他只得招架一招。

只那一招,他便知道对方不是善茬。那一刀势大力沉,震的他手臂酸麻,所以他决定尽快逃出去。于是主动滚下床来往窗口方向逃。

此刻闻听有火器,心中自是慌乱。火器虽然不强,但是这种距离,这种狭小的空间里,自己无从躲避,那是绝对不能对敌的。

“少陪了。”高燮抬脚将一张椅子踢得飞向两条黑影所在的方向,转身疾奔数步,肥胖的身子灵活的纵身一跃,从窗口跃出。

高燮头朝外跃出长窗,他已经闻到了屋外院子里空气的清香。他也想好了。身子一落地便朝着花坛方向滚去,躲避对方可能的火器轰击。然后便斜刺里冲到假山后面,从鱼池旁边往院外逃走。这样可以利用假山躲避对方有可能的另一次火器轰杀。因为对方是两个人。

出了院子,他们便再也追不上了。

然而,高燮的种种思量却在一瞬间戛然而止。他的头冲出了窗外,却被迎面而来的一道黑影重重的一击,然后整个人便硬生生的被打回了屋子里。

高燮昏过去之前的那一刻,心中清醒无比。

“狗娘养的,窗外还有一个人。”

这也是他最后的思维活动。因为,他身子落地的一刹那,后方赶上的一条黑影一刀刺出,长刀从他后心刺入,从胸前透出。高燮的心脏被刺穿,瞬间毙命。

“狗东西。还想逃。差点被他给溜了。”杀人的魁梧汉子抽出长刀,再刺一刀,低声骂道。

“不愧是锦衣卫中人,如此警觉。还好有张兄弟一起来。不然还真要动火器。杀是杀得了他,但是却会惊动他人,不好收场。”旁边的年轻人低声道。

“陈兄弟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岂会不来。侯爷是故意吓唬他往外逃的。我捡了个漏。一脚给这厮踹了回来。这厮的头真硬,踹得我脚底板生疼。”窗外那人低声笑道。

“时间不早了,去找牟斌去。咦?你砍了他脑袋作甚?”

“侯爷,我要拿他们的脑袋,祭奠阿英的亡灵。”屋内魁梧汉子手中拎着高燮血淋淋的头颅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