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侯爷吃惊的看着张懋。
“诸位。建昌候的话确实有些夸大其词,甚至有些谬误。譬如,他说我勋戚之家一无所有,领军之权名存实亡,那便有些危言耸听了。我等世受皇恩,皇上对咱们勋臣还是视为肱股,完全信任的。太监监军,那是从李唐时期便有的规矩,非我大明独有。这并不能说明皇上是对我等不放心的。”张懋沉声说道。
“就是,老公爷说的极是。建昌候根本不懂这些事,信口滔滔,危言耸听。”众侯爷闻言纷纷道。
张懋摆手道:“各位,虽然建昌候的话有些谬误,但他也说出了一些严峻的事实。我勋贵之家当年何等荣光,天下军民何等崇敬。但现在呢?我勋贵之家的地位江河日下,如今确实已经式微没落了。咱们或许比祖上更有钱了些,宅子更大了,田亩更多了。但是在朝政上,我们丧失了话语权了。这不是没落是什么?”
“咱们管朝政作甚?咱们好好的过咱们的日子,享受荣华富贵便是了。干什么要去操心劳神,烦心那些事?”恭顺候吴浩低声道。
张懋呵呵一笑道:“吴侯爷,正是咱们心里都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沦落到今日的地步啊。我勋贵之家如今什么都争取不到,剩下的只有捞钱,造更大的宅子,娶更多的娇妻美妾这些目的的。这当然也没有什么错。但问题是,如此下去,终有隐忧。家业虽大,若无实力守住家业,最终还是枉然。而守住家业,需要的是真正的实力。否则家业越大,越是招人嫉恨,惹人眼红。祸事来了的时候,一切都成了一场空。”
众侯爷呆呆看着张懋,他们并没有考虑过这种问题。张懋居然有这种危机感,这让他们很是惊讶。
“老夫明白你们不想蹚浑水的想法,谁也不想惹火上身。可是谁敢保证火不会烧到咱们身上呢?咱们可以不招惹别人,过自己的逍遥日子。但是谁能保证别人不招惹咱们?就拿外庭来说,我们之前也不觉外庭那帮人会觊觎我勋贵手中的京营领军之权。但事实却是,外廷多年来一直想分化咱们勋贵,把手伸进京营之中来。”
“刘健曾上奏朝廷,建议效仿赵宋以文臣领军,被先帝驳回。他的用意不是很明显么?就是要夺走咱们手里唯一的权力。他们还拉拢了我勋贵中的败类,为他们通风报信,在咱们内部挑拨离间。幸亏咱们警惕,洞悉其阴谋,他们才没有得逞。这些事,各位都还记忆犹新吧。当初咱们可是都没觉得他们会有这般野心的。”
众侯爷沉吟不语。确实,外廷当初做了不少小动作,想要攫取领军之权。刘健要以文臣领军,效仿宋朝的办法,说什么这么做会对朝廷稳定更有利,不至于发生兵变。但骨子里便是要攫取兵权。幸亏先皇驳回了他。
在当时,确实没有人意识到外廷居然有这般野心。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众人才警惕起来。之前可是都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的。
“如今,你们都说,刘瑾不会那么做。这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啊。刘瑾为何不会这么做?咱们没野心,你们便能断定刘瑾没有野心?也许他现在没有,那是他还没有完全掌控外廷。但将来呢?一旦他控制了外廷,里里外外全是他的人,他会容忍京营掌握在咱们手上?到那时,我们或许便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了。而且,老夫可以明确告诉你们,刘瑾绝非善类,他是有野心的。”张懋继续道。
“老公爷,何以见得刘瑾有野心?就因为外廷这次被处置的事情?那是外廷咎由自取啊。”徐震皱眉问道。
张懋沉声道:“外廷咎由自取不假,也没什么值得同情的。但是,外廷的事情轮不到刘瑾来指手画脚。他想要控制外廷,便暴露了他的野心了。你们恐怕还不知道,刘瑾已经拟定了外廷六部首脑递补名单。建昌候,告诉侯爷们,刘瑾举荐了哪些人。”
张延龄点头道:“是。诸位侯爷,刘瑾欲举荐焦芳刘宇两人入内阁。焦芳刘宇两人早已经是刘瑾的人,此次外廷行动,刘瑾几天前便掌握了消息,便是从这两人手里得到的消息。吏部尚书人选乃吏部员外郎张彩。刑部尚书人选乃刑部侍郎王鉴之。户部尚书人选户部右侍郎顾佐。礼部尚书人选乃礼部侍郎李杰。兵部尚书的人选乃兵部左侍郎曹元。工部尚书的人选乃甘肃巡抚毕亨。以上便是全部人选。”
众侯爷惊愕无语,张延龄居然知道这么详细的名单,当真有些不可思议。
阳武侯薛翰道:“建昌候这名单从何而来?刘瑾告诉你的么?这名单准确么?”
张延龄冷笑道:“准确不准确,后日朝上刘瑾提交名单议定的时候,你们便知道真假了。至于消息从何而来,请恕我不能告知。总之,名单在这里,你们当应该知道刘瑾的意图何在了吧。”
“建昌候,你是说这些人都是刘瑾的人?他什么时候已经收买了这么多外廷官员了?”徐震皱眉道。
张延龄道:“侯爷们怕是日子过的太安逸,两耳不闻窗外事。何止这么几位?刘瑾外宅,这几日用一个词来形容再合适不过了。那个词叫做门庭若市。这世上最不缺的便是墙头草,趋炎附势之人。那些文官们嘴巴上仁义道德喊得震天响,其实早已开始找靠山了。因为他们知道,现在投靠刘瑾是最好的出路。这名单之中,除了李杰和顾佐,其他人都是刘瑾的人。刘瑾当然不会全部举荐自己人,那岂非太过分。户部和礼部倒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衙门。告诉你们个趣闻,那个王鉴之,昨天后半夜偷偷去拜访刘瑾,还化了妆,扮做个赶车的。真是笑死人了。”
众侯爷惊愕的说不出话来。
“照这么说,刘瑾怕是真想要控制外廷了。内阁两个人进去,二对一,李东阳即便是首辅,也无能为力。六部再被他的人控制住几个,外廷便完全在他手里了。”丰城侯李昱皱眉沉声道。
“内阁和兵部,绝对不能被刘瑾的人把持。内阁总领外廷,内阁被他的人把持,各部衙门都将受其钳制。兵部自不必说,跟咱们息息相关。将来京营的军务便要受制于他们。”徐震沉声道。
“还有吏部户部,吏部被把持,将来岂非任命官员全是趋炎刘瑾的官员?户部干系军饷赋税,更是重要。也不能被他们给控制了。”薛翰道。
“对,不能被刘瑾全盘把控,否则我们将来必然要仰其鼻息。”
“这狗东西还真是有野心啊,当真小瞧了他,不能叫他得逞啊。一旦让他全面掌控内外廷,很可能会把手伸到咱们身上来。”
其余侯爷也纷纷低声议论了起来。
张延龄看了一眼张懋,张懋抚须微微点头。徐光祚等人也是松了口气。看来,这些家伙终于感觉到了危险了。
“诸位侯爷,咱们需要商议决定该怎么办。是不闻不问,听天由命,还是主动出击,未雨绸缪,阻止刘瑾呢?老夫想听听你们的想法。”张懋高声道。
“英国公,定国公,你们二位国公是怎么想的?”徐震问道。
张懋道:“我们其实早有决定,但是老夫和定国公并不想强人所难。咱们勋贵一家,同气连枝,总不能强迫你们跟着我们走。咱们最好是意见一致,将来有什么风险,咱们也不至于相互抱怨。”
“二位国公,你们说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咱们自然是听二位国公的。当然,最好是……稳妥。”徐震道。
“对对对,最好是稳妥些。”吴浩等人纷纷道。
张延龄忍不住大笑起来。
“建昌候,你笑什么?”徐震问道。
“我笑你们又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道理给你们讲了这么多了,你们还抱着侥幸心理。现在我们只有阻止刘瑾掌控外廷一途,才能恢复实力的平衡。李东阳已经开出了条件,只要我们帮外廷稳住局面,将来外廷对我勋贵之家将有求必应。诸位也不用担心各营的兵备粮饷的发放,也不用担心被人天天上奏勋戚侵占田亩之类的事情。当然,这么做免不了要得罪刘瑾,这是一定的。”张延龄笑道。
“哎呦,那倒是不错。兵饷……装备……那可都是银子啊。外廷那帮人倘若能闭嘴,别天天盯着咱们那些事儿,倒是清净许多。很多事,就能做了。”众侯爷纷纷交头接耳兴奋的道。
军队之中的银子最是好捞,只要有足够的名目,便可以捞足够的银子。只可惜批准权在外廷手里,内阁不同意,兵部不松口,户部不掏口袋,便是枉然。如果将来外廷大开方便之门,那岂非要财源滚滚。不过,要得罪刘瑾,倒是件麻烦事。
徐延德憋了半天没说话,此刻终于忍不住了。这帮家伙磨磨唧唧的着实令人厌烦,他不想再墨迹下去了。
“各位,不管你们同不同意,我们四家已经决定了。刘瑾算什么东西?犯得着怕他?咱们以后倒要看他眼色行事?那是休想。这事儿本来只是一两句话的事儿,硬是商量的口干舌燥的,也没什么意思。我提议,同意的喝了这杯酒。不同意的不勉强。只是不要吃里扒外,去向刘瑾告密便成。谁要是敢这么干,我提刀上门砍了他全家。你若没出息到去向个阉狗摇尾巴,可莫拉着别人当狗。将来,也别眼红其他人得了好处。再来求肯,那可别想了。我先干了!”
徐延德站起身来举杯一饮而尽。张延龄笑着起身喝光了杯中酒。朱麟咕咚一口干了,亮了杯底。张仑看了一眼爷爷,举杯干了。英国公和定国公两人对视一眼,苦笑举杯喝了。
三家国公府加上张延龄等人都喝干了酒,直愣愣的瞪眼看着剩下的几名侯爷。徐震咬咬牙,端起酒杯一口干了。其余众侯爷见状也纷纷举杯喝干。
张延龄心想:果然还是简单粗暴来的便利,自己磨了半天嘴皮子,还不如徐延德几句话一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