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父大人,事已至此,这件事不必再多说了吧。如今还对这件事产生疑惑,未免太迟了。小婿前后花了两年多的时间办这件事,这才迈开了步子。莫非岳父大人如今尚且认为这一步走错了?那我岂不是白忙活了,花费巨量钱财人力岂非全部白费了?”张延龄淡淡道。
徐光祚呵呵笑道:“延龄不要误会,老夫不是怀疑你的决策,老夫是有些担心罢了。正因为你花费巨大精力和时间,耗费这么多人力物力,老夫才会更加的担心些。需知,你耗费越大,花费的精力越多,如果得不偿失,便越会成为他人攻讦的靶子。越是重大决策的失误,带来的坏处便越大。你当明白老夫的意思,老夫也是为你想。”
徐光祚缓缓往前走了几步,沉声道:“延龄,现如今朝廷的局面和你出海之前已经大大不同。且不说江斌这厮靠着手段取得了皇上的信任,俨然已经可以在朝政上有影响力,便是外庭,现在也是和你出海之前大大不同了。杨廷和粱储费宏三人在内阁团结一致,共同进退。六部尚书刘机、杨一清、曹元、刘璟李遂等人更是紧密团结在内阁周围。御史台左右都御史也是他们的人。现在的外廷可谓是铁板一块,针插不进,水泼不入,同气连枝,共同进退呢。”
张延龄道:“他们难道对我勋戚之家有些什么不好的言行和举动么?”
徐光祚道:“那倒是没有。他们暂时还没嚣张到这个地步。不过不久前杨廷和可是奏了你一本,为了你没有奉旨平叛之事。虽然皇上没有准奏,但这便是一种试探。杨廷和他们是在蠢蠢欲动,找寻机会呢。”
张延龄点头道:“小婿知道此事。”
徐光祚道:“外廷在这两年里进行了大量的官员更替,一批新进官员把持要害部门,声量渐大。呵呵,他们还搞了个什么清议堂,闲暇无事的时候,遍请一些社会名流聚会,坐论国事,谈论朝廷政策。据老夫所知,这些人抨击最为猛烈的便是你的海外扩张之策。他们说,你出海作战劳民伤财,取得的好处不及消耗之万一,说大明如今财税困乏,花了这么多钱银去打仗,实为不智。将来还要花费巨量钱粮兵马去维持这些海外港口,更是加重朝廷财税负担,说你是胡乱作为,为个人之利而绑架朝廷利益云云。”
张延龄先是愕然,旋即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这帮家伙是不是疯了?我可没用朝廷一两银子,这些都是我自筹钱粮所为。这帮人坐而论道,搞什么清谈议政,一群不干实事,浪费粮食的废物。”
徐光祚皱眉道:“延龄不可掉以轻心。他们说这些倒也罢了,毕竟朝中官员都知道内情。但他们对你的指责不限于此,他们说你在海外屠杀番国百姓,霸占凌虐的行为损害我大明声誉,违背儒家正道,形同蛮夷之所为。说你的野蛮行径会让大明为天下人所唾骂,将我大明上下置于不仁不义的境地。老夫认为,这才是最严厉的,而且是无法辩驳的指控。这种指控可比劳民伤财要强烈百倍了。”
张延龄眉头皱起,微微点头。确实,这种根深蒂固扎根于大明上下心目中的,从小受儒家思想浸润的观念,其实便是一种骨子里的意识形态。这些东西才是指控他人最厉害的武器。
小到个人,可能因为失德失礼而葬送前程。有的人因为在守丧期间饮酒娱乐而被罢官。在丁忧期间听曲取乐便被指责而永不录用,这便是违背了儒家孝道的反噬。这些东西你想辨,却辨不清,因为这是根植于思想中的东西。
大到国家而言。什么天下大同,天下为公,仁恕宽宏这些想法,都是自居于世界中心,自命为泱泱大国而衍生出的一些莫名的优越感和圣母心。这种儒家道德上的指控往往能引起最多人的共鸣,引发众多人的认同。
这些人从这一点出发,无疑是切中要害,倒也并非毫无用处。
不过,这些指控早就在张延龄的预料之中。在海外作战的时候,他便不止一次的想过这个问题,并且得到了答案。哪怕背负历史的骂名也好,张延龄也绝不会因为圣母心和所谓的道德感去放弃抓住大航海时代让大明强大的机会。什么屠杀凌虐他国百姓,掠夺他国资源这样的指控,张延龄坦然受之,因为某种程度上,自己就是在这么干。
“这帮人是想要造势?用舆论来搞臭我。呵呵,我岂会在乎他们的言论。杨廷和他们参与了?朝中有重要官员参与么?”张延龄道。
徐光祚道:“据老夫所知,他们偶尔参与,但是次数不多。”
张延龄道:“那便让他们去折腾去,最好杨廷和费宏梁储他们都去参与。清议堂搞得声势再大一些,到时候还好办一些。”
徐光祚低声道:“延龄的意思是?”
张延龄笑道:“这可是结党。朝廷里意见一致倒也罢了,还搞什么清议朝政的大聚会,这便是公然结党了。看来等皇上回来,我要和皇上聊聊历史上的朋党之祸,顺便回忆一下几年前皇上刚登基时的外廷逼宫之事。”
徐光祚心惊肉跳。他虽老谋深算,但是一切基于自身利益出发,在朝廷里倒也没有什么野心和争权夺利的强烈想法。只要不触动勋贵利益,徐光祚便可以不闻不问。所以,徐光祚行事相对温和。
但是他从今日张延龄说出的对付江斌的雷霆手段,以及针对外廷的举动而提出的对策之中,才发现自己这位女婿可比自己手段狠辣的多了。
看似无所谓,但他已经抓住了要害之处,一旦发动,便是致命的。对方只要过界,触碰到了他觉得需要动手的时候,那便是一场毫无保留的腥风血雨。
徐光祚心中慨叹,自叹不如。张延龄无论能力和手段都非自己所及,用一句心狠手辣形同,也不为过。好处是张延龄是维护勋贵利益的,是自己的女婿,绝对的自己人。坏处是,将来不知道他会干出什么来。
但这样的人,幸亏是自己人。若是对手,那也太可怕了。
“延龄既然心里有数,老夫也不多说了。对了,今日那个女子……延龄怎么看?”徐光祚笑道。
张延龄挠头道:“岳父大人怎么也说这件事?兄长已经严厉警告我了,呵呵,岳父也要告诫我一番么?”
徐光祚呵呵笑道:“恰恰相反,老夫可不是来警告你的。年少英雄,自然是仰慕者众多,更何况那女子是个相貌歌喉都不错的尤物,对延龄也似乎颇有情义。延龄若是有想法,也不足为奇。只是要跟晚意商量一下,照顾一下晚意的感受。大丈夫三妻四妾,其实算不得什么。”
张延龄哈哈笑道:“原来岳父大人如此豁达,原来是不反对的。”
徐光祚道:“老夫可没那么古板。”
张延龄笑道:“可惜,你们都被那女子蒙骗了。那女子明显有问题。”
徐光祚一愣,正待询问。便听的前厅灯火处传来朱麟的大叫声:“喂,我说徐老公爷,延龄老弟,你们说完了没有?还喝不喝酒了?若是不喝了,我们可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