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胜堡以北一百里,

当日辛爱遭遇明军侧击之地,早已被积雪覆盖数层,但此刻踏上去却犹自惊心动魄。

俺答身披大氅,站在雪地之中,身后是王帐,两侧是此次召集的二十八部首领以及汉人诸谋士。

“辛爱,你当日错在哪里?此刻总算明白了吧?”

辛爱对这次失利,一直骨鲠在喉,答道:“父汗,我当日回旋向北,应该是对的,只可惜错在没有绕到明军身后……”

众将纷纷点头,除了土默特十二部外,其他十六部首领更是连声称赞,察哈尔部的库登汗打来孙笑道:

“大汗,辛爱此战也并没有失利啊,毕竟是明军伏击,他杀伤敌人过半,而后稳健回防,算不得有错。”

兀良哈部的图类也接道:“大汗,我也认为,敌情不明,我自当谨慎,回防没有错。”

俺答哈哈一笑,对二人道:“错了就是错了,我土默特人可不会欺骗自己……”

他大笑之际,心里自是雪亮——

这次召集二十八部牧马人,其中还有几家是累世的仇敌,只是土默特人此时强大,他们才假意归附。察哈尔人更是其中典型。这打来孙年纪不小,一向狡猾过人,这样奉承,其实是别有用心。

对这点,其实多年来,双方也都心知肚明。

打来孙明白——

他俺答这次召集察哈尔人两万兵马,还能安什么好心?无非就是借刀杀人。战阵之中,让明军杀了自己,最好是歼灭察哈尔人的精锐。如此,则他俺答就再无东顾之忧了。

而俺答也十分清楚——

打来孙平时自愿在土默川王帐侍奉,那是想要保存实力。他这次愿意提供两万人,目的只不过是等待自己战败,他顺势回兵,抄了土默川,再次为察哈尔人建立霸业。否则,他又怎么会这么痛快就答应?

出发之前,汉人萧芹曾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昔年的前秦符坚一心南征,忠臣皆曰不可,独慕容垂极力怂恿。而慕容垂之所以怂恿,是因为看到了符坚必败,他好乘着败兵之势回去,一把夺了符坚的基业。后来,符坚果然兵败,慕容垂临阵脱逃,带着三路鲜卑人,将符坚的基业据为己有。

每次想到这里,俺答就会觉得好笑:这一战,到底是打敌人呢,还是打自己内部的仇人?自己呢,是要削弱察哈尔人,察哈尔人则是想要促成我的失败;对面的严嵩呢,是要铲除那个年轻人朱墨;而朱墨呢,实际上还是要铲除严嵩……

哈哈哈,

俺答忍不住大笑起来,道:

“辛爱啊,我来告诉你,你回旋的方向错了!不应该向北回旋,而应该继续向得胜堡方向走,然后才能把明军诱到死地……如此一来,你的战果就会更大!记住了,任何时候遇到伏击,都要朝敌人最在乎的方向走!”

这一番话,说得众人心服口服。

打来孙想了想,接道:

“大汗,我从你的话里悟出了一个道理:敌人最在乎的东西,才是敌人最致命的弱点?以此类推,我们在此驻扎,迟迟不进攻,是否就是让明军认为仍然可以拿回得胜堡,从而引明军前来决战?我们则绕过去,直趋大同?”

俺答知道他想要试探出自己的真实意图,当即哈哈一笑,却是笑而不语。

心想却颇为踌躇——

我一直缓慢推进,已经给足了严嵩时间,可他怎么还没有消息?照理说,早该下了战书了,至少也得来封密信啊……如果严嵩搞不定,反被朱墨掌握了局势,多半就会主动出击……那么,他们多半也会直趋得胜堡……如此,我到底是急进?还是缓进呢?又如何既能让察哈尔人与明军死磕,又能**大同?

想着想着,他忽然后背一阵剧痛,一下子竟冷汗淋漓。

须知,

俺答一生有一种奇特的本能,像是祖先遗传下来的狩猎天赋,那就是每次危险临近时,都会背后剧痛。

“难道有危险?”

“明军已经来了……?”

以他本能的直觉,这时候似乎十分危险,如果不立即采取行动,很可能会大难临头。这种感觉奇准无比,一生不知帮他躲避了多少灾难?

这关口上,他立即沉声道:

“库登汗说的没错!只需拿下得胜堡,明军必定来决战。我们呢,反而绕到身后,直趋大同城下,明军惊恐之下,必定求和,我军则必定满载而归!这就是汉人常说的调虎离山!”

他挥了挥鞭,指着前方道:

“库登汗,本大汗命你为前驱,先行夺下得胜堡!而后以你获胜的荣誉,将得胜堡命名为库登堡!”

打来孙自然也不傻,对当前的形势可谓也是洞若观火,深知俺答此战的第二大目的,就是消耗察哈尔人,这样出头,到时候察哈尔人势必要成为明朝人痛恨的箭靶子,当即正色道:

“不,大汗!我愿意将这份荣誉还给辛爱台吉!”

“好!”

不料,

俺答竟然爽快答应,啪的一挥鞭,喊道:

“辛爱前驱,全军直趋得胜堡!”

……

双方距离本来只有四五百里,只是大军行动迟缓,俺答又引而不发,明军又是步兵居多,因此才耗费了这时日。

与李文进一同行军,朱墨也学到了一些实战经验。

他素来知道得胜堡是明军防线的最前沿,而与李文进深谈之后才发现,这个地方其实在战术上没有重要性,它之所以牵动各方,纯粹是心理象征意义。每次鞑靼入寇,得胜堡都会成为一道心理防线,而每次鞑靼越过得胜堡,人心就会不安。

朱墨越想,越觉得自己还是运气好,幸好老早就决定要主动出击,否则得胜堡这道心理关口一旦越过,就很难再阻止俺答了。毕竟,实力对比是悬殊的,自己能依仗的,主要是和戎之策,以及一队火枪兵。

此时已经越来越接近得胜堡,

他虽已想好了方略,却实在没把握是否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