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何时怜取眼前人

入夜,裴南歌洗浴后换了身干净衣衫,趴在窗台上翻来覆去地想案子。暮春的江南已经有几分暑气,及笄的日子也已经渐渐临近,许久不见的江宛若也近在眼前,裴南歌心中烦闷至极,索性推门而去找萧武宥谈谈。

萧武宥的房间里亮着灯,裴南歌推门而入的时候他仍在与李子墟推演案情,李子墟见她进来就让了一席让她坐下。

“你怎么看?”萧武宥问李子墟道。

“怪力乱神。”李子墟平静作答。

萧武宥颇为赞许地点点头:“但刚才县衙的人打听到的消息,城内真的没有哪户人家有双生姊妹。”

“会不会是……易容?”裴南歌小声道:“我曾经听阿翁提过,以前京城有位江湖大夫会易容之术,能在片刻之内将人变成另一人的模样。”

“话虽如此……但易容术销声匿迹已久,现今怕是早已失传,倒也不能全信!”萧武宥沉吟:“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白露一定有帮凶。”

“帮凶可能是一名女子!”李子墟开口道:“照张乞儿的话来看,那个人的身形和衣着应当与白露有八分相似,且长相与白露也颇为相似,不如留心一下城中这样的女子?”

“也好!”萧武宥随声应道:“子墟,我们此行还有要事追查,你明日无须再跟着我们跑这几件凶案,还是去和王刺史的人跟紧《快雪时晴帖》的下落要紧。南歌,你明日随我去临江绣坊一趟,你是女子,若能与他们打成一片,最好多套些关于白露家世的传言或者是关于何寡妇的流言蜚语,越详细越好。”

李子墟连声应下,看了看裴南歌又看了看萧武宥,沉默地选择告辞。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裴南歌和萧武宥二人。裴南歌心里憋着很多话想问,自那日萧武宥在众人面前不留情面地训斥她以来。虽然二人依旧不时说说话,但她却觉得心里仿佛哽下了一根刺,拔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尤其在今天得知江宛若的消息之后,那根刺就又往咽喉里深刻几分,教她既是害怕又是委屈。

萧武宥低着头在案上勾勒着燕子林、县衙、东巷的草图,裴南歌望着他专心致志的神情,好几次欲言又止。

“有话要说?”萧武宥搁下手里的紫毫,竹管与笔台相磕的声音异常清脆:“想问我江宛若的事?”

“不、不是!”裴南歌连忙摇摇头否认,攥着裙裾的手已经捏出几层褶皱,却依然掩盖不掉她的不安:“我没有想问你这个,我……我就是来看你饿不饿。”

她拙劣的谎言令萧武宥失笑,弯起眉梢就打趣她:“我若是饿了难不成你还能给我做出几道菜来?”

裴南歌也煞有其事地想了想,觉着自己连饺子皮都包不好,煮的鸡肉粥又糊了,大抵是做不出什么像样的菜式,于是诚实地摇了摇头,但为了不让自己显得那么无用,又忙不迭添上一句解释:“但我可以让厨房帮你做!”

萧武宥挑眉:“厨房?你这在别人家做客呢?大晚上的还把厨子挖起来伺候我?你待我还真是‘一片冰心’呐!”

裴南歌赔着笑:“没事儿,我跟沈铭斐熟,他是沈县令的儿子,也算是半个主人家,五哥你不用跟我客气。”

“对了!”萧武宥换掉杯盏里的茶汤,也给裴南歌面前的杯子里添了点热水:“你怎么会认识沈县令的儿子?”

裴南歌偏头想了想道:“沈铭斐的娘与我娘是闺中姐妹,有一年,大娘送沈铭斐进京到四门馆读书,他就暂时住在了我们家。有一天,四门馆前有几个高官的儿子打架,把他最好的朋友打死了,因为那几个人家里位高权重,没有人敢出来指证他们。从那以后沈铭斐就闷闷不乐,他一直说活人不如死人可靠之类的话,后来某天他突然就自己回去了,大娘还特地写了封信向我娘赔不是,再后来直到今天我才又见到他。我想他大概就是因为那次的事情所以才想做仵作帮死人主持公道罢。”

末了,裴南歌想到先前白露当着众人面前鄙夷沈铭斐的情形。虽然知道萧武宥不会随意看低别人,但还是不放心地补充道:“虽然他做的差事是最低下的,但他的初衷与五哥、李子墟还有堂兄你们是一样的,你们都是为了伸张公平与正义,所以都应当受到别人的尊重,哪怕再低下的工作,也总是需要有人肯做的。”

她以往说这么多话的时候以胡闹、撒娇和讨好居多,今次她这么认认真真说完的长篇大论却蕴含着许多常人想不通透的道理,萧武宥看她的神情渐渐柔和,轻佻的眉梢泄露他从心底而来的笑意:“咦……你倒是很了解他。”

裴南歌这时才发觉什么地方不对,于是顺着两人的话头从头到尾捋了一番,捋顺之后才发觉,这一切话题的开端是围绕着他抛出的那个惊雷江宛若展开的。虽然她嘴上不承认自己对这件事紧张到了极点,但并不表示如果他肯出动探探她也不介意顺便听听。

“五哥你先别忙着吃味!”裴南歌历来不遗余力地想要在自己跟萧武宥的对弈中占据上风,所以造就了一副刀枪不入的脸皮:“方才你提到江宛若了,明天就能跟她见面,你心情如何?”

“这吃味的人好像是你罢!”萧武宥微微皱眉,好看的眉眼并没有因此显得扭曲诡异,他伸出手来揉乱裴南歌乌黑的头发,唇角扬起的笑意惊煞落霞长天:“你之前也听到了,江宛若已另有良人,我们又何必耿耿于怀?潇潇洒洒地放开手笑一笑不就皆大欢喜么?”

裴南歌竭力掩下泛起心头的酸楚,嬉笑着朝萧武宥眨眼,她觉得自己此生的矜持早已在追寻萧武宥的阳关大道上越走越远:“既然旧人已另择佳婿,萧郎是否也可以垂青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