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利西斯少将无比冰冷的提出了许多的问题。

其实那根本就算不上问题,因为谁都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

那就是……不可能。

不可能找到魔潮的位置,不可能追的上,不可能将南丁格尔小姐夺回来,甚至这一切都是不需要去考虑的事情,因为南丁格尔小姐不可能还活着。

但是夏洛克依旧专心的咀嚼着嘴里的食物,体会着胃里的沸腾雪水将冰冷的罐头泡的融化开,然后逸散出的热气顺着血管在肢体之间流淌,强硬的驱散那些深入骨髓的寒冷。

他的关节终于有了知觉,因为寒冷而几近坏死的肌肉在缓和的温度下开始**,发出常人难以忍受的疼痛,夏洛克终于开始发抖了,他的全身骨骼甚至都因为颤抖发出咔啦咔啦的脆响,从结蹄组织里渗透出来的体液充斥在皮肤的下层,就像是要把夏洛克整个人的皮都活活撕下来一般。

但是夏洛克依旧专注的补充着温度和体能,他没有去管这早已让常人昏厥过去的极致痛苦,也没有在意周围人担忧或者质疑的目光,更加没有去听身旁老兵的劝解。

在他的思维深处,他正在与另一个声音对话。

他不知道应该称呼对方什么:圣光?思维殿堂?线索小金库?深红?

这种存在很显然超越了他身为一个人类的认知,按照夏洛克的性格,他现在应该十分有兴趣的跟脑子里的这个奇妙存在进行一系列天马行空的探讨,但是他却没有时间。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应该算个什么东西,事实上,我都不知道,【我】这种人格上的认知,到底适不适用于我这种存在。”脑子里的那个声音在絮叨着,一会变成男声,一会儿变成女声,甚至有时候还会突然冒出一些夏洛克从来没有听过的语言,只能从语境和逻辑上去揣测对方的意思:“但是从你们人类的逻辑来看,我建议你称我为深红,因为这个称呼只有三个字母,好念又好写。”

“我不关心这些,我只是想知道,南丁格尔到底在哪?”夏洛克问道。

“真对不起,我说了,我不是圣光……所以我只能确定她还活着,至于方位,我无法探知。”

夏洛克伸出一只手,然后攥了攥,感受着指尖神经的刺痛以及那已经有了些缓解迹象的指尖关节,确认了现在自己的体温已经脱离了濒死的边缘。

这其实算是一个好消息,因为南丁格尔还活着,只要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至于她在哪……深红无法告诉自己,但是自己可以自己去找。

雪崩和寒风可以掩盖一切,可魔潮过境声势浩大,终归会留下一些线索。

踩踏所造成的雪面凹陷,共振会导致积雪流向的偏斜,风速恒定的状态下,虽然不可能留下脚印,但是大量的恶魔肯定会让这万年的积雪形成一个有迹可循的弧度。

夏洛克可以追踪这所有的一切,而且他曾经跟华生说过了,在自己的职业生涯里,没有‘跟丢了’这种情况。就算是在这万年的冻土冰雪掩埋之下,就算是魔潮过境千里,他依旧会找到对方的踪迹,然后千里追逐,最终将自己的委托人夺回来。

于是他吃下最后一口食物,然后缓缓的站起了身子。

尤利西斯少将看着面前的男子,他知道,这时候劝说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就像是当年所有人都在劝自己退伍,离开这个生死之地,但是最终,自己还是扛起了枪,走向了那些等待自己归来的老兵队伍之中。

“你别想拿走任何东西,救援来的太慢了,我需要将这些幸存者运送回去,别想要车,剩下的食物也不可能给你,我无法阻止你去送死,但是我不能眼看着其他战士因为你的偏执和疯狂而送命。”

“我知道,所以我自己走。”

话音未落,之前不知道走了多远,已经瘫倒在雪地中的深红缓缓的站起了身子,积雪从他的身上滑落,巨大的身躯挡住了风雪,就像是一个随时等待主人命令,刀山火海一去不回,也只会淡然一笑的忠诚仆从。

夏洛克看着深红,意识之中笑着道:“你的这种行为,算是在表达,你愿意陪我去么?”

“称不上愿意或者不愿意,只不过如果你死了,那么按照反馈的原理,我很可能也会受到影响,所以跟在你身边,对我而言是一种自我保护的行为。”深红平静回应着。

“你完全可以说的更煽情一些。”

“按照我对你的了解,你不是一个在意感情的人。”深红继续评价道:“以人类的情感来看,应该是不可能有任何一个男性,以及65%左右的女性,可以对南丁格尔女士的示好无动于衷的,所以我建议你是不是可以去看一看精神科的医生。我知道有一种精神疾病被称作‘感情淡漠症’,也许……”

“我改变主意了,从现在开始,你给我尽量闭嘴。”夏洛克无力的叹了口气。

视线越过深红,他看到了一直蹲坐在人群外围的华生也站起了身子,四目相对,他们都明白对方的意思。

所以夏洛克摇了摇头:

“你应该能明白的,你跟我去,起不到任何作用。”

“我知道……”华生垂着视线,喃喃着:“可是我把南丁格尔小姐弄丢了,我总要弥补一下。”

“当然,但是请别给我添麻烦。”夏洛克的语气就像是在嫌弃对方一样:“我负责将南丁格尔小姐带回来,这段时间里,你更应该替她代为管理一下前线的医疗团队,你也不想等她回来,发现自己的队伍变得一团糟吧。”

华生沉默着,刚才他直接剖开了夏洛克的胸膛,这种行为无疑称得上是疯狂,而夏洛克现在做的事情则更加的疯狂,可他们两个人都明白,对方的所言所行其实都在一定的理智范畴之内。

“问出来一定很蠢,但是你会回来的吧?”华生问道。

“尽力而为。”

……

分别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理由。

那渺小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风雪之中,紧接着,其身旁巨大的三阶大恶魔的轮廓也消失在了视野之内。

这一幕十分的古怪,士兵们沉默的目送着对方,总觉得这种执着很值得敬佩,但是却又能清晰的感觉到那股子无法理解的荒唐劲。

那个叫做夏洛克的男人就这么走了?

刚刚奇迹般的起死回生,然后又再次踏入死亡。

这片大陆是一个没有任何生机的地方,没有食物,没有草木,甚至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有阳光,只有无穷无尽的寒冷和死亡,所以……刨去刚才尤利西斯少将说的那些问题,还有更加根本的难点。

例如……吃什么?睡在哪?怎么活下去?

难道这个男人想不到这些么?

……

夜幕之下,深红孤单的身影行走于茫茫雪原之上,身后的脚印陷的极深,但是几秒钟的时间,就会被风雪所掩埋。

夏洛克当然想的到这些。

但是同时,他也想到了更多的事情,例如曾经与那位少女的第一次谋面,烈火下的逃生,病床旁的笑容,面对病患时坚定的眼神,以及为了治愈那些重伤战士后,疲惫的沉沉睡去的姿态。

夏洛克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陪伴在南丁格尔身边,并且接手了她的委托,反正命运就是将这对男女捏到了一起。

望着眼前的苍白世界,他顺着一道倾斜的雪幕前行,这片区域曾经有一大群的恶魔奔袭而过,速度可以媲美一辆全速行驶的战争冲车,头顶的星空将会这样持续三个月之久,这算是一个好消息,因为可以借由它们来确定自己的方向。

深红不是圣光,但是它依旧还拥有一些圣光的能力,起码它能够确定,南丁格尔还活着,而若是她现在没死,那么也就意味着,那些恶魔没有想要杀死她的念头。

这是为什么?

夏洛克的心思更加沉重了一些……

这算是朋友之间的情谊,还是侦探和委托人之间的关系?

他也不明白,总之他的心里就像是装着那些涌动在地幔之下的熔岩,静静的流淌,无声无息,但是却尽是压抑着的烈焰,缓慢的冲刷着他那理性和疯狂交织着的思想,没有焦急,没有痛楚,没有伤感和愤怒,什么都没有……或许,又什么都有。

夏洛克只是觉得,像是那样的一名了不起的少女,她还有更多的人需要求救治,她应该能经历地狱之门的关闭,应该能在人类的历史轨迹上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结局应该是几十年后,死在一个温暖的午后,人们会将为她的葬礼雕像上奉献美丽的花环。

总之,不应该就这样消失于魔潮之中。

“接下来怎么办?”意识深处,深红的声音平静的传来。

“咱们走了多久了?”夏洛克问道,他能够确定,自己走的方向是没有错的,唯一需要关心的,是魔潮的速度要比自己快上许多,如果这样下去,要多久才能赶上对方。

“5个小时了。”深红道。

紧接着,它又很平淡的问道:“所以,你准备怎么缓解饥饿。”

夏洛克没有第一时间回应。

“按照你的推理能力,应该能判断出魔潮的行进速度吧。

咱们这样追,应该是追不上对方的。

你能够展现出来的最快速度可以达到每小时140公里,而我可以达到每小时210公里。

所以这么长时间,你一直没有展现出最快的速度,是因为担心身体的消耗无法支撑长时间的追逐么?”

有一说一,深红不再隐藏自我意识之后,变得越来越絮叨了。

不过它提出的问题确实很关键,因为这次追逐肯定不是一次持续时间一天两天就能结束的短距离追踪,这片广阔的地域,谁知道那群恶魔想要去向哪里,弄不好,这就是一次长达一个月,两个月,甚至更长时间的漫长拉锯战。

南丁格尔因为体质特殊的问题,不需要考虑饿死,或者冻死之类的问题,但是夏洛克不行,他想要活下去,就需要补充能量。

而想要展现出更快的速度,就需要更多更多的能量。

那么……到底吃什么呢?

突然的,夏洛克停下了脚步,然后快速的匍匐在了地上。

一旁的深红一愣,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反正也赶紧跟着趴在了地上。

这么一个大家伙,竟然想要努力的蜷缩在一个小雪包后面,显得格外的滑稽。

“怎么了?”深红小声问道。

“你是在用意识和我说话,不用特意压低声音。”

“额……有道理。”深红略显尴尬:“所以,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来吃的了。”

夏洛克说着,指了指前方。

只见,一只落单的二阶恶魔正晃晃悠悠在雪地之中游**着,那只恶魔长着很长的喙,但是却没有翅膀,从人类世界的角度来讲,它应该属于某种禽类。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还挺肥的……

“……”深红沉默着,从它那张过于可怕的脸上,肯定是看不出什么表情的,但是现在深红真的是想摆出一副疑惑不解的神情来。

“所以,你说的食物,是那只恶魔么?”

“怎么,吃你的同类,心疼了?”

“从某种角度来讲,契约恶魔几乎已经没有自我意识了,只是一种傀儡,至于我,我从思想上来说,似乎根本就算不上恶魔,自然也不存在【心疼】之类的感情。

总之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想要吃一只恶魔?”

话音未落,只听轰的一声,夏洛克身周的积雪轰然间炸向天空,一道被犁开的飓风席卷着就冲向那只恶魔。

这是夏洛克保存着的仅有的体力。

而下一秒,他的身体便已经出现在了那恶魔的身前,握紧的拳头咣当一声就凿在了对方的天灵盖上。

那恶魔几乎什么都没有反应过来,脑瓜子直接像是西瓜一样的当场裂开,里面红的白的黏糊糊的组织被崩的从裂缝中四溅而出。

很好,一击毙命,无痛死亡。

夏洛克拎着对方的脖子,很满意的走了回来。

看来以后,恶魔便是他们的伙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