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老乞丐身上的麻布衣服已经被血浸透了,他低下头,看着衣角破损出来的一片布料耷拉着,从那边角处,不断的有鲜血滴在地上。
老乞丐摇晃了一下,觉得有些头晕。
看来自己的身子真的是大不如前了,如果再年轻几年,这种伤势应该还不至于让自己这么快就产生眩晕感。
他踉跄着,朝着墙壁栽倒,慌忙扶了一下,这才让自己的身子顺着墙体滑下去。
在这个滑落的过程中,他很无奈的想到了那个人,对自己提出的最刻薄,但也最无法避免的问题:
“你愿意为了这个世界,牺牲自己么?”
当时老乞丐没有任何的犹豫,点了点头回答道:
“愿意。”
他当然愿意,因为他没有任何的牵挂,也没有任何的欲望,在自己的右手在那次刺杀中被一拳轰碎之后,就连拿起画笔都只能用不擅长的左手,那些原本能稍微带来一些美好畅想的油彩,也变得古怪扭曲起来。
所以,他就这么如行尸走肉一般的成为了一个乞丐,唯一感兴趣的,就是那些可以麻痹自己的酒精了,总之,若自己能用这条无趣的生命来为这个世界填上一些色彩的话,那么他当然愿意。
然而……那个人又问道。
“那你愿意为了这个世界,牺牲别人么?”
“……”
那时候,他沉默了,因为他发现,只对杀人有些天分的自己,竟然无法给出答案。
甚至直到今天,老乞丐依旧也没能给出一个心安理得的回答。
一阵冷风从破开的墙壁外吹进来,拂过那一排排漆黑的枪口,随着呼吸,钻进了老乞丐的喉咙之中。
他的胸腔剧烈的咳嗽了一声,然后喷出了一口血,痛苦的呛咳之中,他再次品味着华生对自己说的话。
他现在终于不得不承认……
原来,自己一直都不愿意。
老乞丐……他叫文森特。
这是一个没有多少人听过的名字,甚至连他自己都很少提起的名字。
事实上,他也没有什么朋友,更加没有亲人。
额,好像是有一个哥哥,或者弟弟,无所谓了,总之他最初只是一个喜欢独自把自己关在一间破旧的房子里,然后铺上一张画布,就那么封闭的呆上一个星期的孤僻少年。
如果让他再选一次的话,他宁愿自己从来没有在那天的雨后,遇到那名劫匪,宁愿自己辛苦了半年的一幅画,再被他扔到泥地里用脚踩着,也不会愤怒。
因为如果自己当时再懦弱一点,那么对方就不用死,自己也不会发现自己如此擅长将一个人杀死的才能。
文森特是一个很矛盾的人。
他总是觉得,人这一辈子,总应该做点什么。
原本,他觉得自己还算是擅长画画,所以他就努力的在用那种油彩来描绘出自己认为最美的景色。
但是现实却不那么丰满,他用几天几夜认真画出的作品,其实只能换来几天的干面包。
在这段不算漫长,但是足够难捱的人生之中,他当过老师,但是却被自己的学生硬生生用石头丢出了教室,做过苦修者,但是却因为背不下来圣光福音,所以被修女赶出了教堂,他擦过皮鞋,做过瓦匠学徒,不论做什么,他总是无比认真的对待,因为他觉得,这是自己需要承担的责任。
但是……这种对责任的执念,并没有让他的生活更好,反而处处碰壁,最终,沦落到露宿街头的下场。
直到30岁生日那天,他在一条小巷子里,杀死了一名持枪抢劫的歹徒。
他才终于找到了自己作为一个人的价值。
虽然很不想承认,原来自己……真的只是擅长杀人。
可是,为什么自己会如此的擅长杀人?
那些看似毫无破绽的守卫,为什么自己一眼就能看穿其漏洞,为什么那些强大的军人战士,自己轻而易举的就能击倒,为什么自己想杀谁,就可以杀谁?
这种才能,就如同一个诅咒。
如果一个罪犯逃脱了法律的制裁,那么自己要不要杀?
如果一个商人压榨了整个工厂的工人,那么自己要不要杀?
一个患了瘟疫的小孩子即将把死亡带给整个村子,自己该不该杀?
一个在疾病折磨下痛不欲生的母亲只想要死去,自己该不该杀?
如果这些人自己能杀,但是却不杀,那么他们带来的灾难,是不是也有自己的参与在其中?
可是……自己只是一个喜欢画画的普通人啊,自己只是很不巧和的擅长杀人,为什么要把这些问题抛给自己,为什么自己不能无视这些,为什么每次想要抛弃一些纠结去安安心心的睡一觉的时候,都会有无数的声音在自己的身周徘徊,说着那些关于生命,关于责任的诅咒般的言语?
“明明你可以杀了他的。”
“明明你可以杀了他的!”
就像是华生说的那样,文森特是一个很矛盾的人,一个追求着美丽的事物,但是自己却又丑陋不堪,这样的人,当然也会陷入最极致的矛盾之中。
其实在文森特的这一生中,只有两个瞬间,是最轻松,最畅快的。
第一个,是他在朝着但丁开出那一枪之后,自己的半面身子被毁,他苟延残喘的活了下来。
终于,可以不去想那些生与死之间的抉择了。
第二次,则是现在,他靠在墙边,感受着自己身体内被火药炸开的内脏正在不断的失血。
他很庆幸,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够继承自己才能的人了,那个能够阻止自己,让自己认识到,自己已经老了。
终于……可以心安理得的歇歇了。
“荷米尔兰城区南部,布拉邦特的津德尔特市只有一座教堂,我父亲曾经是那里的牧师,虽然现在那座教堂已经破旧到没有人愿意去做祷告了,但是依旧对外开放。”
文森特慢悠悠的开口道,任凭胸腔里的血随着声音从自己嘴角流出来,声音很轻,只有华生能够听到。
“去年,我回了一趟老家,我将一本日记留在了那里,就在祷告台下方的地板内,有一块是可以掀起来的,我小时候经常在那里藏东西。
那本笔记,现在归你了,就和那把枪一样,希望你能够好好的利用他。
起码,你能用它守护一些你想要守护的东西。”
在这种场景之下,又说出了这样的话,就如同一个舞台剧上,某个角色临死前留下的一些交代一样。
然而,就在这时……
房间的角落里,一些破碎的家具下方发出了一阵阵响声,之后一块木板被推开,一个风衣已经破碎,内衬上沾满了鲜血的人艰难的站了起来。
也不知道夏洛克有没有听到刚才老乞丐和华生之间的对话,他只是摇摇晃晃的迈过了那满地的狼藉,然后不管不顾的来到了老乞丐身旁,这才虚弱无比的俯下身子,瞪着比刚才更加好奇的大眼睛道:
“不对,你不可能只是为什么那个什么传承的考验,才来杀南丁格尔的。
我甚至考虑过,你是不是想搞出这么大的阵仗,顺便给血牢一个理由,把我和华生从里面弄出来。
虽然这些猜测都是合理的,但是不应该就是全部了。
你在某些时候,是真的在想,如何才能杀掉南丁格尔!
所以,你为什么要杀她?”
老乞丐摇了摇头:“不能说。”
“……”夏洛克的目光在他那破烂的缺失了一半的脸上一扫而过:
“嘿嘿,那可由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