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船只飘离岸边，漪笑已经来不及下船。她大喊着阿全，只听阿全对船上的人道：“照顾好林夫人！”说完他已然转身离去。

次日船只到了杭州，有人前来接应，将漪笑带进了游击区。漪笑在游击区的一间房子里暂时安顿下来，她换过衣裳跟着送她来这里的人去了前厅。进门之前，那人对漪笑道：“林夫人，一会儿你无论看到什么，都要镇定。”

漪笑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已然猜到了什么。她对那人道：“你放心吧，我已经有心里准备了。”

就这样，她跟着那人进了前厅。里头放着一口棺材，棺材两旁摆放着花圈。棺材前的一张桌子上，摆放的是林邱哲的照片。漪笑看到那张照片，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她的心口是一阵又一阵的钝痛。她只觉得自己痛不能言，此时再多的眼泪都已经换不回林邱哲了。她趔趄着走到棺材旁，问道：“我能看一看他吗？”

边上有人道：“我们只是接到消息，林先生抵抗日本人，已被日本人杀害。这里面装的是一套西装。”

漪笑摆了摆手，气若游丝道：“那不看也罢，不看也罢。”

边上的人劝说漪笑：“林夫人要节哀才是。”

紧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对众人道：“邱哲能为革命事业做出牺牲，是他的荣幸。你们为邱哲办身后事，我实在感激不尽。我没有什么长处，但将东洋人赶出国界是邱哲的心愿，我希望能够留在这里替他完成心愿。”

众人笑道：“林夫人巾帼气节，实在我为们感佩。林夫人要是不嫌弃，便正式留下来与我们一同抗敌。”

漪笑点了点头，为林邱哲建下了衣冠冢之后，便正式留在了杭州的游击区。因这些天莫姚带人在上海闹了一次，他们暂时不敢有任何的动作，只是留在游击区里练靶。漪笑也跟着他们一道练靶，她每天几乎不眠不休，只是想要努力去忘却林邱哲的离开。

三天下来，漪笑的手腕已是痛得无法用力，可这份痛到底还是敌不过心里的痛。她终究累了，不得不停下来歇一歇。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显得那样急促和迫切。漪笑下意识回过头，却见林邱哲朝自己走了过来。漪笑有些不敢相信，她试探着叫了一声“邱哲”，对方很快回了一声“笑笑”。紧接着，林邱哲三两步便到了漪笑跟前。

她听到那声音，心口剧烈起伏起来，她以为她再也见不到他了，没想到他竟然还会再回来。她慢慢抬起头看着他，彷徨、愧疚、意外、欣喜……所有的情绪到最后都汇成一句：“邱哲，你当真回来了。”

漪笑有些难以置信地伸手摸了摸林邱哲，他当真是切切实实存在的。漪笑忍不住笑起来，说道：“没想到你还能再回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们一定是弄错了。”她笑着笑着，眼角却是不自觉地落下泪来。

“我也万万没有想到，还能活着见到你。”林邱哲将她吻住，那吻热烈而又急切，他恨不得就这样吻到天荒地老去。

两人纵情地吻了许久，漪笑才问道：“莫姚怎么没有跟你一起回来？”

林邱哲叹息了一声：“莫姚为了救我，被日本人所杀，再也回不来了。”

漪笑顿时脚下一软，手里的配枪“咚”的一声落下来砸在她的脚上，她却是不觉得疼痛。她狠狠咽了口气，像是要把那呼之欲出的悲痛强行咽回肚子里去。她哽咽着开口问林邱哲：“莫姚如今在哪里？”

林邱哲满面愧疚道：“余下的人为了尽快撤离，已经来不及带回莫姚的尸首。如今莫姚还在上海，只怕……只怕已经被暴尸荒野了。”

漪笑听到这话，顿时眼前一黑，倒在了林邱哲的怀里。莫姚为抗日事业奋斗了那么多年，终究还是逃不过死亡。只是她还那样年轻，还没有来得及看见日本人被赶出领土，还没来得及享受和平，却落得死无全尸的下场。漪笑在林邱哲怀里泣不成声，若说沈家有亲情，除了母亲，恐怕只有莫姚了。

林邱哲道：“莫姚临走前告诫我‘纵然乱世纷扰，你林邱哲也定要护我妹妹一生一世，否则我沈莫姚做鬼也饶不得你。’他到走的那一刻，依旧心系你。”

漪笑哭得浑身发颤，像是个泥人一般浑身瘫软着。林邱哲紧紧抱着漪笑，说道：“笑笑，纵然乱世纷扰，我定不会让你受半点伤害。”

众人纷纷劝说漪笑节哀，阿全对林邱哲和漪笑道：“林公子和夫人都已经暴露了身份，留在这里实在太危险。你们不如走远些，总好过东躲西藏的日子。”

大家听到阿全的话，都忍不住劝说道：“是啊，林公子和林夫人这一路走来委实不容易，你们为了抗日已经牺牲了很多，是时候该歇一歇。”

阿全点头：“林公子，林夫人，赶紧走吧。如果将来有机会，我们随时欢迎你们再回来。”

林邱哲有所迟疑地看了漪笑一眼，他沉吟了片刻，这才点头问漪笑：“我们去东北，你意下如何？”

漪笑道：“你去哪儿，我便跟你去哪儿。”

阿全忙说道：“我这便为你们准备一条船。”

很快，漪笑收拾完东西，跟着林邱哲上了船。那是一条乌篷船，两人躲在船里，倒也不容易被人察觉。阿全派人掌船，请他把林邱哲夫妇送到苏州后再去换火车。

漪笑和林邱哲站在船上，挥手向众人告别。阿全解了缰绳，对两人道：“走吧，赶紧走吧。”

就这样，船只渐渐行去，漪笑和林邱哲并肩站在一起，望着阿全他们慢慢从视线里变得模糊起来，不由地叹了一口气。林邱哲看着漪笑，说道：“笑笑，你先去法国可好？”

漪笑问道：“你准备去哪里。”

林邱哲道：“日军不降，抗日不止。”

漪笑道：“我跟你回去，纵然刀山火海我也不怕。日军不降，不离组织。”

林邱哲紧紧揽着漪笑，似乎深怕她掉下船只。他迟疑了片刻，方才慢慢点头道：“好，我们回去，我们再也不分开。”

船只缓缓掉头，漪笑靠在林邱哲的胸前，望着雾气朦胧的江面，幻想着有一日天朗气清，莫姚还能够微笑着站在小船上向她挥手，盼望着哪一日，她还能与莫姚拥抱着分享胜利的喜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