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病房门口,果真看到莫姚坐靠在病**,面容惨白如纸,身子软弱无力地靠着枕头,眼睛里没有多少神采。漪笑心里一疼,正准备走进去,忽然看到床边还坐着一个人,竟是林邱哲。

他侧对着漪笑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个苹果慢慢削着。莫姚咳嗽着说道:“你昨天送来的一口酥和小笼包很好吃,哪里买的?”

漪笑一只脚正要迈进去,听莫姚说了那一句,又迅速退了出来。

林邱哲把削好的苹果切下一小块送到她手里,笑道:“是在医院楼下的一家饼铺里买的,小笼包是毓祥带来的。”

“你总过来看我,就不怕笑笑发觉吗?”莫姚像个纸偶人似的,说话的时候没有半分力气。林邱哲摇头道:“她只当我公司里有事,自然是不知道的。”

莫姚慢慢把头点了,林邱哲又切下一块苹果送到她手里,忽然压低了声音道:“莫姚,原来我们竟是一路人。”

莫姚笑容一顿,无精打采地说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住院的这些天,我看到阿强来探望过你一次。”

“哪个阿强,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林邱哲笑道:“你果真是聪明人,不过你不用避讳我,我与阿强是多年的生死之交,我与你也算是一路人了。”

莫姚看着他的眼睛,想从他的眼睛里找出点说谎的痕迹来。可是他的眼睛里充满了真诚,莫姚打算搏一把,就点头道:“你知不知道‘山重水复疑无路’的下一句?”

林邱哲想也不想就答道:“江山代有才人出。”

莫姚咳嗽了几声,终于笑着伸出手来:“阿强倒是瞒得深,原来我们这一支队伍里还有你这样的大人物。”

“我目前还不算你们组织的人,但绝对是你们的生死朋友。”

他与她握了握手,像是第一次认识那样。漪笑站在门口,见两人低声说着悄悄话,正打算离开,忽然听到身后有人道:“林夫人怎么在这里?”

漪笑吓了一跳,居然是余毓祥。她笑道:“正好来医院做检查,听帕克医生说二姐住院了。”她扭头就看到病房里两个人正看着她,都是一脸的诧异。林邱哲愣了一瞬,站起来拉过漪笑的手紧张道:“怎么跑医院里来了?身子不舒服吗?”

她摇摇头,见莫姚面色惨白地坐在那里,忙帮她拢一拢被子,责备道:“姐姐住院了怎么也没人告诉我?姐姐是得了什么病?”

林邱哲道:“事出突然,来不及告诉你。”

莫姚跟着道:“我的裁缝铺欠了钱,被生意场上的人打伤了,幸好昨天遇到妹夫和毓祥了。”

漪笑听了也不揭穿,听帕克医生的意思,莫姚分明来这里好多天了。而从刚才两人的谈话里,她也听得出来莫姚刻意隐瞒了这件事。她心里酸凉一片,却只是笑了笑,把林邱哲拿在手里的苹果抽过来,用小刀切下果肉来拿给莫姚吃。

他们分明知道漪笑是误会了,却不能解释。

林邱哲心里发虚,她刚才在外面应该是站了有一会儿的,不知她会作何想。病房里静悄悄的,漪笑一味地削着苹果给莫姚吃,莫姚只是有气无力地笑着。林邱哲干干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气氛压抑而沉重。余毓祥忙说道:“我与莫姚有些话要说,不知道两位能否避个嫌。”

漪笑听了,把东西放下来,说道:“那我和邱哲去楼下买些东西,你们先聊着。”

谁知林邱哲却道:“我让阿全先送你回去,公司里还有事,我晚些再回去。”

漪笑点了点头,也不强求,就说道:“我暂时不回去,打算去商场买些东西。二姐要是需要,我就一并帮你带了。”

莫姚道:“那就帮我带一双皮鞋吧,顺便带两双袜子。”

林邱哲把漪笑送到医院门口,就让阿全开车带她去了。漪笑坐在车里,安静地望着车水马龙的金陵街道,车窗上飘着零零星星的雨点,她忙问阿全:“一会儿是你开车去接邱哲,还是他自己回去?”

阿全道:“一会儿把夫人送回去,我还要去办货,老板自己喊黄包车回公司去。”

“那他带伞了吗?”

“自然不会带。”他想了想,说道,“不过沈家二小姐的床头柜下放着一把,夫人放心吧,老板不会淋着的。”

阿全竟连这样琐碎的事也知道,漪笑慢慢把头点了,望着窗外的雨默然不语。过了许久,那雨已渐渐成了瓢泼,车窗上迷迷糊糊晕了一片,再也看不清外面的景色。她说道:“下着雨就不去铺子了,回去吧。”

阿全迭声应了,迎着雨势往前开了一段路。此时已是骤雨狂风,那前车窗上很快蒙了一层雾气,已经看不清前面的路。路边到处是收摊的小贩,鸡飞狗跳地拦了一路。阿全不敢再往前开,只得找了个空位把车停了,说道:“要劳烦夫人在车里等一阵子了,雨小点了再走吧。”

漪笑道:“不打紧的,就在这里等一阵吧。”

阿全掏出了烟盒,里面却是空空的。他咋了咋嘴,觉得嘴里淡而无味,有些为难道:“夫人,我去买包烟,去去就来。”说着阿全就开了门冒雨出去买烟了。

漪笑摇下一点车窗透口气,外面瓢泼不断,两个卖香林蜜粉的姑娘躲在屋檐下,裤子上湿漉漉的。阿全往屋檐下挤进去,一直挤到中间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面前,擦着脸上的雨水道:“来两包烟。”

那些人大概是想着等雨停了再做生意的,都挤在屋檐下不肯走。雨水从车窗里飘进来,她只得把车窗重新摇上了。就在这时候,旁边的车门呼啦一声被人拉开了,一个男人进了车里,与她并肩坐在一起道:“我无处藏身,只得冒犯夫人了。”

她看到一群东洋人进了一间铺子,像是在盘查什么人,便点了点头。她心口砰砰地跳着,

时不时地看看东洋人的动向。过了许久,见没有东洋人来盘查,那人才慢慢松了一口气,感激道:“多谢夫人相助。”

漪笑问道:“你去哪里?下那么大的雨,不如我让司机送你一程吧。”

那人道:“我就在码头搬货,随便哪里躲一躲,等雨停了还要开工的。”

阿全正好买烟回来,见车里坐了一个身形健硕的男人,慌里慌张拉开了车门,吼道:“臭小子,居然跑进车里找我家夫人的麻烦。”他说完就要给那男人一拳,却忽然停住了手,喃喃道,“阿强……”

那男人也是一怔,随即朝他摇了摇头,就说道:“我不是有意冒犯这位夫人的。”

阿全道:“还说不是有意,我都看见了。”他说着就把阿强从车里拽出来,阿强作势反抗了几下子,然后在他耳边道:“那边新添了近两百号人,需要添置军械。”

“你们当我老板是神仙,你们只管暗地里添人,老板每次给你们添货都是提着性命去的。”

阿强假意与他纠缠了几下,说道:“我只是传达组织的意思。”

漪笑见两人在雨里厮打,忙摇下车窗对阿全道:“阿全别闹了,他也不是故意的,赶紧上车吧。”

阿全点点头,只对他说了句“等着吧”,然后就上车走了。

秋野就坐在百货公司楼下的一家西餐厅里,几个东洋人看着车里的漪笑,说道:“估计游击队派到金陵来招募新人的那个女人就是她了,那个男人叫阿强,是专门联系军械弹药的。”

秋野说道:“林邱哲是我们的人,不可能娶个来路神秘的女人。不过安全起见,你们抓紧时间调查一下。”

林邱哲并不知晓那一幕,眼下正与余毓祥在病房里“陪着”莫姚。帕克医生进来做了例行检查之后,余毓祥就把房门反锁了起来。林邱哲道:“其实与你一路的不止我,毓祥也是。毓祥才是真正的游击队员,专门负责运送药材的,而我不过是与你们生意上的往来罢了。”

莫姚看了余毓祥一眼,笑道:“没想到我的同袍这样多。”

余毓祥点头道:“我也没想到,你一个女孩子居然有这样的胆识和气魄,实在了不起。”

莫姚总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只是礼貌地笑了笑,随手拿起帕克医生送进来的药,就着余毓祥倒的温水服下了。余毓祥看了林邱哲一眼:“如果没什么事,你不如就早些回去吧,我还有些话要同莫姚说。”

林邱哲点点头就要走,莫姚叫住他:“最近小心点,国民政府正在调查汉奸与东洋人合作的事。”

“你是怎么知道的?”林邱哲与余毓祥同时惊道。

莫姚愤愤道:“你们不必怕,我也不过是中枪的那天碰巧识破的罢了。什么萧军的人,那些根本就是东洋人假扮的,东洋人的嘴脸,我就算化成灰也认得。你们虽取得了东洋人的信任,可真出了事,他们定不会保你们。”

林邱哲沉默不语,看了她一眼,想起萧鼎天说的话,不由钦佩起来。她曾遭受那样的痛苦,却还有这样的从容和大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