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投降那天,年幼的小皇帝穿着白衣,亲手捧着兵符和玉玺,带着自己左右出城,向岑吟别投降。
朝臣大多在自己家中,少数和小皇帝牵连较深的和他一同,出场投降。
其中,陈雾山并不在此列。
因为他在投降的前一天,自刎于自己的府邸之中。
对于他的举动,所有人都没有感动惊讶,哪怕之前小皇帝不愿迁都之时,是他依靠自己的职权以一己之力压下了所有异动,硬生生拖到了兵临城下。
但同样,在秦军到来之时,他也是少数不多坚持要背城一战之人,其对大楚和皇帝的忠心日月可鉴,如今大楚灭亡,他以身殉国也不稀奇。
只是不知道当时小皇帝到底和他说了什么,才能让这位一直主张死战的忠臣沉寂下去,默认了投降之事,最后又在投降的前一天自刎,选择了追随大楚而去。
这个问题的答案,怕是除了小皇帝本人,没人知道了。
岑吟别自然不知道里面的弯弯绕绕,接过玉玺和兵符后直接就去了皇宫,坐在大殿之上,将京城所有的官员着急起来,发下了她一统以来的第一道圣旨。
所有官员,想要继续干的,都必须按照大秦的制度,重新考核。
“不愿意也没关系,反正朕的书院不缺学子。
“还希望各位能清楚现状,毕竟,朕可从来没怕过世家。”
从前的皇帝都是依靠世家提供官员来治国,世家当然可以傲,可以下脸子,毕竟他们硬要抗议的话皇帝只要不想国家生乱就只能怀柔不能硬碰硬。
但是如今不同,岑吟别有自己的官员来源,不需要依靠世家治国,供给关系就反过来了。
不是岑吟别需要他们,是他们需要岑吟别提供的官职,来维持家中的繁荣。
退一万步,哪怕他们现在真的敢闹,闹烦了岑吟别杀几个人,以岑吟别如今在天下人心中的地位,这种行为对她几乎没有任何影响,也不会有人因此觉得她不能效忠拒绝为官,让她无人来治国。
显然,就算他们再不情愿,也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只能乖乖解释。
处理完朝臣之后,岑吟别封了小皇帝为安乐候,然后就让人把他带下去安置,顺便把那些朝臣都赶走了。
处理完这一切,屏退完左右,岑吟别才让人把符淑带带她面前来。
符淑之前兵败原本是准备自尽的,结果没想到被刚好赶来的秦军撞上。
军中稍微有点资历的都知道这位和自己家陛下有旧,哪敢看着她自尽?几个副将立刻用言语激怒,然后几人联手才终于夺下了她的武器,将她带回了军营好生看管。
原本岑吟别来之时听到这个消息就想去见符淑的,但综合考虑,到底还是没动,拖到了如今小皇帝正式投降,才让人把符淑带过来。
符淑到岑吟别面前的时候状态还算好,显然大家都知道她是岑吟别曾经的友人,没人敢怠慢她,除了被看得比较严以外,生活上确实没短过她分毫,因此符淑除了精神上有些萎靡之外,其他一切都还好。
看守的士兵将她送到岑吟别面前后岑吟别就让他下去,待硕大的大殿只剩她们两人,岑吟别才开口。
她微微笑了笑,然后对符淑道:“阿瑾,好久不见。”
符淑沉默良久,才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好久不见,恭喜秦君得偿所愿。”
岑吟别叹了口气:“阿瑾,你怪我吗?”
符淑却摇了摇头:“秦君并没有做错什么,符淑又如何会怪秦君。”
才怪。
岑吟别心中想着,她分明就是不愿认自己这个皇帝,坚持自己还是楚人,所以才一直只称自己为“秦君”。
这样的符淑,怎么可能对灭了大楚的她没有怨恨呢。
但是符淑确实是一个很不错的将才,无论于公还是于私,岑吟别都不希望她随着大楚一起被埋葬。
但她心中也清楚,要说服符淑,从来不是一个简单的事。
符淑心中也清楚岑吟别为何留她,但是……她生来就是楚臣。
两人就这样沉默了许久,最后,是岑吟别率先开口。
她道:“符将军大义,朕很是钦佩,只是符将军可曾想过,你死后,符家当如何呢?”
符淑原本如死水一般的眼睛终于因为这句话起了波澜,她似乎陷入了挣扎,闭目良久才睁开眼,最后道。
“我本就庇佑不了他们一辈子。
“况且符家这一代虽然没什么能人,但是一下辈有不少有天赋的孩子,秦君爱才之名远扬,相信您不会因我,就放弃那些有天赋的孩子的。”
她们年少曾是挚友,就如岑吟别了解她,知道家族是她的软肋一样,符淑也同样了解岑吟别。
岑吟别没有反驳,她甚至大方承认了:“确实,朕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出身而否定她的才学,从而不录用她。
“但符将军可曾想过,符家如今家大业大,符将军一旦倒下,没有人庇佑的那些孩子,真的能如符将军说的那般吗?
“或许符将军还不知道,朕刚刚入这皇城时便下来一道命令。
“凡旧朝之臣,想继续为官着,皆需通过大秦的官员考核才可。”
符淑一愣,然后迅速想到了什么,脸色开始难看起来。
她原本想的是,自己这辈那群人再不争气再扶不起,也有几个妹妹还算有能力,只是执迷不悟认为女子不应该为官才没入朝堂,有她们帮衬,加上家中那群人高低有些官职,不是大富大贵,护着家中后辈肯定还是可以的。
他们不需要撑多久,顶多再撑十年,待那些孩子可以自立,可以考取功名,届时符家哪怕回不到曾经的如日中天,也不至于没落。
至于之后符家的武将名声……呵,从她的弟弟们尽数战死之时起,从她在尹清霜要开科举时选择和诸多世家对立站在尹清霜那边起,她就已经知道符家哪怕能再度兴起,回来的也不会再是那个武将世家了。
但是没有关系,只要符家还在便好。
但是现在,岑吟别却告诉她,如果她现在死,符家说不定就真的要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了。
甘心吗?
自然是不甘心的,若是她能甘心看着符家没落,她就不会在尹清霜当年提出科举女子也能考的时候毅然决然选择了背弃其他世家,站在了尹清霜身边。
如今。
难道她真的只能投降吗?
符淑在脑海中思索着,但是她绝望的发现好像真的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家中这一辈许多人都不争气,之前没有战事的十年让那些原本在边疆的武将终日困在了京城,到了如今许多已经不能再继续领兵。
符家又是武将世家,文学底蕴自然比不上其他家族,基本上但凡大一点的世家文学底蕴都比符家深厚。
这一点,除了没有文学方面相关珍藏外,还有点就是他们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教文士。
要教出一个武将很简单,就让他们跟着自己练,自己小时候学什么他们就学什么。
可要教文士?这就触碰到许多人的知识盲区了,更何况孩子受环境影响,一个武学氛围浓厚的家族,要教出一个大才的文人,这个概率比他们造反的成功率还低。
这样的情况下,这些年培养出来的文官,基本上都高不成低不就的。
这样的他们,真的扛过岑吟别的选官标准,继续在朝为官吗?
符淑不知道,也不敢赌。
至于姻亲就更不考虑,先不说大家族的姻亲有几分真情,就算真的有,自己之前为了科举一事得罪了当时京城中所有有权势的世家,符家的姻亲自然也都在其中。
若符家有难,他们不落井下石都算好的,如何能要求他们帮衬呢?
符淑就这样立在殿中,岑吟别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是也能猜个大概,于是也没有打扰她,干脆让她自己慢慢想。
时间过去了很久,又好似只过去了一瞬,待岑吟别听到动静抬头,就见符淑缓缓单膝跪地,然后道。
“末将符淑,参加陛下。”
岑吟别知道,符淑这是答应投降了。
愿望达成,岑吟别心中却没有预想中的喜意,反而有些酸涩。
她看了符淑半响,然后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感到心中酸涩。
因为如今的她们,虽然已经不再是敌人,但是也永远找不回少时的情意了。
那个曾经意气风发和她一同许下志愿的挚友杨瑾,到底永远留在了记忆里。
如今现在站在岑吟别面前的,只有大楚降将——符淑。
岑吟别笑了笑,她又和符淑说了两句,才让她离开。
符淑听命起身,才往回走了几步,就听见岑吟别道。
“阿瑾,或许你不相信,但是我真的从来没有忘记少时的誓言。”
符淑脚步一顿,她沉默了片刻,到底没有回头,只是自顾自离开了大殿。
符淑走后,岑吟别看着空****的大殿,她脑中忽然冒出几个字。
“孤家寡人”。
才这般想着,殿门口就传来温珏吵吵闹闹的声音。
“本将要求见陛下,快快进去通报!”
岑吟别愣了一下,然后立刻喊道:“让他进来吧。”
温珏气呼呼的走了进来,边走还边抱怨。
“这皇城的侍从也太没有眼色了,非说我无事又没有受到传召不能进来见你,哼!本将军什么时候一定要有事才能面圣了!”
岑吟别失笑,但是面上却很熟练的为温珏顺毛:“好了,别生气了,这不是他们最开始不知道情况吗?等之后我吩咐下去就是,到时候你要见我肯定没人敢拦你。”
温珏还在哼哼唧唧:“要不是他们确实是第一次,我肯定都要怀疑是行之他们特意吩咐的了。”
岑吟别这下来了兴趣:“哦?为何?”
说到这里温珏就生气,岑吟别又这么问,他立刻就来劲了:“还不是之前你亲征的事!他们非说我没有分寸让你涉险!这两天变着法子想整我。
“真是的,又不是只有他们才关心你的安危,我也很在乎的好不好!我也不是没分寸的人,要不是有信心怎么可能让你跟着冒险啊!
“真是的,好歹认识这么多年,他们也太不信任我了。”
哦,原来是自己的事让温珏背锅了啊。
岑吟别心虚了一瞬,然后很快就消散掉,在温珏的抱怨声中忍着笑意安抚着温珏。
“是是是,此事是行之有错,之后我会说他的。”
有句俗话说的很好,“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这不,这边岑吟别才提到楚行之,那边就立刻有侍从来报,说楚将军求见,要找陛下商议登基大典之事。
岑吟别点点头,很快,楚行之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两人的范围内。
他先是向岑吟别行了个礼,又把手中的计划书递给了岑吟别,然后才道。
“行之来之前就听说温将军准备强闯大殿?怎么?不过几日未见,温将军怎么越发没有规矩了?”
这话说的,好像他楚行之就在意过规矩一样。
温珏自然不服:“是那个侍从先不让我见的,非说什么‘既无事又没接到陛下召见,不应打扰陛下’,非要让我回去。
“我只是想见陛下,我又何错之有?”
岑吟别看着两人,忽然觉得,自己还挺幸运的,无论如何都不会是个孤家寡人。
眼见楚行之又想还嘴,岑吟别立刻出来调停。
“好了好了,先不说此事了,行之你先和我说一下,这个计划书是怎么回事?”
楚行之见岑吟别出来和稀泥,知道温珏肯定又和岑吟别告状了,便在心中对着温珏冷笑了一声,然后对岑吟别道。
“如陛下所见,这封文书是之前就写好的,所以才能在这时候就出现在陛下面前。
“而且据信使说,这封文书是许大夫给他的。
“另外许大夫还让他带了一句话,说这是他的故人让他转交给陛下的。”
岑吟别忍不住扶额:“果然是他啊,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这里的“他”是指的许行舟,事实上在岑吟别亲征没多久,就收到了许行舟的投诚书,说他愿意带着整个许氏投奔岑吟别。
当时战争才刚刚开始,从表面上来看大楚还不到会亡国的地步,所以当时岑吟别也拿不准许行舟想干嘛,干脆压下了那封文书,当做没收到过。
结果没想到许行舟没有死心,之后多次发来文书,岑吟别无法,就去信问了许云君,得到了许云君“陛下不必在意云君,按自己心意便好的回复”。
岑吟别想了想,最后到底觉得自己不能寒许云君的心,于是干脆直接无视了许行舟的书信,拒绝之意不言而喻。
总得来说当时她的态度就是:我不会在这个时候接受你的投诚让你成为我的臣子,但是日后你要是想当官我也不会拒绝你。
之所以会这样,也是因为一起打天下的开国重臣和普通臣子本质有所不同,特别是在许行舟有能力又身份特殊的情况下,岑吟别自然不能让别人觉得自己重视许行舟,从而寒了许云君的心。
毕竟不管真相如何,在所有人眼中,许行舟都曾经夺了许云君的继承人位置,两人不合很正常。
只是没想到这个许行舟这么坚持。
但是如今岑吟别已经成为了板上钉钉的新朝的皇帝,他现在这样有什么用?目的是什么?难不成是单纯表忠心吗?
岑吟别想不通,楚行之也想不通。
楚行之想了想,还是道:“陛下不必忧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他真的有所异动,行之自然会为陛下扫清一切障碍。”
岑吟别艰难道:“倒也没有那么夸张。”
最后两人仔细地看了看,确定这封文书没有问题,才对视一眼,一致决定先按这个筹备。
不然等伊长息他们赶过来,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又过了两个月,大典才终于筹备完毕。
岑吟别在所有人的目光下,再度乘着御辇走过御道,最后走到了最高处祭祀,昭告天地自己建立了一个新的朝代。
这个朝代的名字叫做——秦。
第二卷·平天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