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来的完全没有任何悬念，从火药出现在赛场上之时起，这局战争的输赢就已经定下了。
楚行之和苏凌那边也打得楚军节节败退，两方军队也已经汇合，如今已经拿下了整个雍州，大军直取洛阳。
大楚败局已定，这是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的事。
这一次，哪怕是符淑，也做不到力挽狂澜。
朝堂之上，大楚的臣子们吵得激烈。
秦国的大军近在眼前，眼看洛阳就要失守，所有人都觉得不能再继续这般坐以待毙，应该立刻迁都。
至于迁到何处？所有人来自不同的地方，他们有自己的立场，自然希望能迁到自己家乡附近，这样经济中心和政治中心转移，对自己家也有好处。
多方人员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原本掌握着最大权利的皇帝却端坐在高台之上，发着呆看着下面，没有任何表情以及言语。
反正他的话并没有什么作用不是吗？
陈雾山站在官员队伍的最前端，见上头的皇帝又在出神，知道他现在有些不开心，于是立刻呵斥道。
“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迁都之事自然要看陛下的意思。”
朝臣们一愣，互相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给了皇帝和陈雾山一个面子。
一个老臣站了出来，恭恭敬敬行礼道：“不知陛下认为应当如何？”
上首的小皇帝歪头想了想，然后道：“此事稍后再议吧。”
“陛下不可啊！如今秦军将近，京城危在旦夕，此事拖不得啊！”
“陛下三思啊！”
说着说着，朝臣们又吵起来了。
陈雾山无奈，他转头看了杨知节一眼，杨知节心领神会，立刻暗示杨家门生警告自己身边的同僚。
过了半响，这场闹剧才终于停下。
朝会继续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散朝后上首的小皇帝对陈雾山点点头，陈雾山会意，立刻跟着他一同回到御书房。
回到御书房后，小皇帝在上首落座，抬手示意陈雾山免礼。
他询问道：“许丞相还是不愿吗？”
这里的许丞相指的是许行舟，早在尹清霜还在之时，许行舟就成功顶替了自己父亲的位置，成为了大楚的丞相兼许家家主。
前段时间因为秦军大肆攻楚，许行舟称大秦的御史大夫是许云君，是他的嫡亲兄长，他这个胞弟在这个情况下还坐在大楚的丞相之位上不合适，于是为了避嫌，自请去职，带着家人回河内去。
皇帝当然不想！许行舟虽然同样让人琢磨不透，陈雾山也屡次告诉过他要小心许行舟，但是对比起那些野心丝毫不掩饰的朝臣，作为中立派又大权在握能镇压住大部分异心的许行舟显然算得上可靠。
但是无奈许行舟铁了心要请辞，不仅自己上书，还安排了不少人来弹劾自己，硬逼得皇帝允许了许行舟的请求。
许行舟倒是满意了，但是皇帝也因此更加孤立无援，毕竟许行舟势大，他和许家势力在朝堂上之时还会偶尔帮衬着他，不然那些臣子跳的太厉害。
如今他一走，连带着许家的班底也跟着走了，符淑又领兵在外，哪怕符家有心，但是因为这些年符家没落，大部分符家人官位都不高，一切全靠符淑撑着。
符淑不在，他们也压不下那些朝臣。
只靠陈雾山一人，实在过于困难。
同时，这位小皇帝也忍不住茫然。
他年岁本来就不大，父亲的家族也算不上什么大家族，当年被尹清霜挑中完全是为了平衡朝局，顺便需要一个孩子。
但是他的父亲属实不太聪明，那时候尹清霜还只是长公主，还没继位，他就起了贪心，想借长公主的手自己执掌大楚。
结果显而易见，他没了，还牵连了家族，让他们遭到了新帝的厌弃，导致这些年小皇帝从来没见过父亲那边的亲人，所有的一切都是尹清霜和她身边的人带大的。
这样的情况下，父亲那边的势力对他自然没有丝毫助力，如果他父亲那边还有势力的话。
孤立无援的小皇帝年少继位，他还没来得及学习如何平衡朝局，还没开始在母皇的帮助下树立自己的威望，他的母皇便撒手人寰，留他一人面对这纷乱的局势。
这种情况下，许行舟又坚决要离开，小皇帝不由感到了茫然和恐慌。
他看着眼前的陈雾山，问出了自尹清霜逝世，许行舟离开后一直萦绕在他心间的恐惧。
他问：“亚父，大楚，是不是真的没救了？”
这个时代，亚父代表仅次于生父的父亲，是两人没血缘关系的情况下对敬重的长者的敬称。
小皇帝再如何也是一国之君，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叫臣子“亚父”的，除非那个人权倾朝野他自己是那人的傀儡。
但陈雾山显然不是这样，他没有权倾朝野，小皇帝也只是私底下这么叫他。
对于小皇帝来说，陈雾山就像是自己的父亲一样。
他一生为大楚和尹清霜鞠躬尽瘁，自己没有娶妻，也没有后代，早年尹清霜在时作为尹清霜最信任的臣子，陈雾山多次出入宫闱，自然认识这位未来的天子。
他看着小皇帝长大，对于他除了对皇帝的尊敬外还多了一丝长者对晚辈的爱护，所以私底下小皇帝一直叫他“亚父”，心中甚至认为他就是自己的父亲。
这种想法在继位后陈雾山全力的维护之中更是达到了顶峰。
所以现在，他才会在御书房中，单独对他说出这番话。
陈雾山听后先是沉默，然后坚定的摇了摇头。
“陛下不必担心，有符将军在，不会有事的。
“若……符将军也抵挡不住，那我们就迁都，退守北境。
“总归无论如何，臣与大楚和陛下同在。”
若大楚真的注定灭亡，那他一定会死在彻底亡国之时。
想到这里，陈雾山扯出一个笑。
“陛下放心，有先帝庇佑，此次大楚定能化险为夷。”
这话不知是在安慰小皇帝，还是在安慰他自己。
母皇庇佑吗……
小皇帝侧过头，看着旁边书架上那一排排典籍。
那些都是尹清霜这些年收集的，她打压了世家，同时也收了不少典籍上来。
如今印刷术成型，书籍虽然在大楚还不泛滥，但是已经不是曾经那样珍贵，所以大部分世家在尹清霜强硬要求献上自家珍藏的典籍复刻本的时候虽然不岔，但是还是捏着鼻子照做了。
那些书籍全部被统一收在书阁里，要是只有他这个皇帝有。
而这里的……是这些年尹清霜抄的世家里珍藏的典籍的原版，也是如今天下只有宫中有的珍品。
这些典籍作为震慑被尹清霜摆在了御书房，目的看起来很简单，就是警告那些世家不要跳的太欢，不然她的刀可不认人。
所有人都这么说，小皇帝曾经也是这么以为的。
直到尹清霜死前，将他唤到床边，将书阁钥匙递给他之时。
当时的尹清霜已经很虚弱了，不大的年纪加上这些年的保养，让她看起来依旧如二十多岁的女郎。
而那时她原本红润了脸变得苍白，一向平淡无波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多了丝疲惫。
那时的她看着惊慌迷茫的小皇帝，说道：“大势已去，如果撑不下去了，就投降吧。
“这些年朕收集的世家许多藏书，带着这个，他们会善待你的。
“不要怨恨，不要报仇，天下大势已定，我们气数早尽，只是岑帝谨慎，才喘息了这么多年。
“如果有机会，就帮我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吧。”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然后才费力的笑了笑：“如果有机会，待岑帝死后，替我给她上柱香吧。”
那是小皇帝之前数十年人生中，听过尹清霜说的最温和的一番话。
之前数十年，尹清霜都将他作为继承人来培养，严苛有余温情不足，甚少说什么关心的话语。
这还是第一次，尹清霜将自己的安危凌驾在了大楚之上。
是真的关心他这个儿子，还是单纯知道大楚气数已尽不想让黔首受苦？
小皇帝不知道，尹清霜也注定无法再回答他这个问题。
但是有一点他很清楚，那就是就算这世间真的有鬼魂，他的母皇，也不会庇佑他的。
小皇帝没有松口迁都，陈雾山不知为何，也曾劝过，但是小皇帝却告诉他是他母皇的意思。
陈雾山果真不再询问，甚至帮着小皇帝一起发对迁都。
朝臣们急得团团转，连杨知节都来询问为何不迁都。
陈雾山沉默了一下，然后回答：“陛下说，这是先帝的意思。”
杨知节沉默了，最后，他以一己之力压下了杨家的议论，在这次事件中隐身。
他是杨家嫡长子，是杨家现任家主，幼时虽然父亲不好但是族人从未苛待于他，于情于理，他都应该保护好家族，是以他行事皆以家族利益为重。
但是同时，他也是尹清霜的臣子。
当年是尹清霜给了他机会，让他得以挣脱父亲的束缚，得以施展抱负，得以提前让父亲退位执掌杨家。
尹清霜对他有知遇之恩，他是杨家家主，但他也是个文士，他要报杨家的恩，但是尹清霜的知遇之恩他同样要报。
因为家族他已经不能全力支持皇室，如今，还是不要给他们添麻烦了吧。
杨家的退出让这事一下子耽搁了下来。
诚然，迁都一事势在必行，哪怕是保皇党在此事中也没有站小皇帝而是选择了沉默和中立，陈雾山一人独木难支。
但是不要忘了，陈雾山执掌金吾卫啊！
整个京城的守军都被他握在手里，他不愿意放行，他们又如何能离开？
一群人急得团团转，可惜还没等他们这边找到办法离开京城，前线就传来战报——符淑被俘了。
接着没多久，大秦军队就兵临城下。
这下好了，想跑也跑不了了。
真到这时，他们反而冷静下来了。
左右不过投降嘛，事已成定局，总归不可能让他们全部殉国的。
再说了，岑吟别从十多年前第一次上战场开始就有善待俘虏的名声，如今他们投降也不会被为难。
至于岑吟别那边排斥世家会比以前在尹清霜手下更不好生活……
命都快没了，这点又算什么呢？
如果他们在外说不定还挣扎一下，比如拒不接受新朝廷什么的，到时候有了名声不说岑吟别为了自己的名声还不能拿他们如何。
但是这不是在京城，岑吟别的大军就在底下吗？
如今大楚还在，他们真的要拒绝就不是自己没命的问题，是自己家族也要跟着自己一起全部没命啊！
所以哪怕有人心中不愿意屈服，但是想想身后的家族，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在这样的情况下，小皇帝并没有让人等太久，在召见了杨知节个陈雾山后，也不知他们三人说了什么，第二天就宣布，开城投降。
也幸好大秦的军队没有立刻攻城。
大楚的臣子们想：大概是不想消耗兵力吧，毕竟大楚败局已定。
而真实的情况却是——岑吟别还没到，楚行之和苏凌才没有妄动。
毕竟要攻城，还是攻破敌方京城，攻城后我方肯定要接受敌方皇帝的投降，这种情况下，要是岑吟别没在军中也就罢了，他们可以先攻城然后囚禁皇帝等几天，等岑吟别来了让她接受大楚皇帝的投降。
但岑吟别不是在军中吗？这种情况下他们率先攻进去不合适了。
因此两人停住了，准备等等岑吟别。
好在岑吟别那边速度也不慢，虽说比他们晚开打不少时日，但是进度很快，最后几乎是赶着大楚的投降书到达了大楚京城，和楚行之两人汇合。
汇合之时，楚行之和苏凌一起出营迎接，看到大军最前的岑吟别就开始冷笑。
岑吟别自知理亏，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两人，突出的就是一个坚决认错死不悔改。
最后还是楚行之被她这幅无奈的态度整的没有了脾气，认命的叹了口气，主动递了个台阶，把大楚的投降书递给了岑吟别，然后放软语气道。
“这是大楚皇帝亲笔写的降书，陛下不看一看吗？”
听到他这个语气，岑吟别知道这事就算翻过了，立刻欢天喜地的接过了降书看了起来。
一旁的苏凌瞪了楚行之一眼，用眼神询问说好的让她长点教训呢？
楚行之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
行之做事向来随心，想如何便如何，苏将军怕不是管太宽了。
苏凌气急，但又拿他没有办法，只能自己生气，转头去瞪据说是罪魁祸首的温珏。
温珏一脸的迷茫，不知道这战火是怎么烧到自己这的。
这边几个人打着眉眼官司，那边岑吟别已经看完了降书。
她高兴道：“走了走了，回去收拾一下，准备接受大楚皇帝的投降！”
苏凌这才放过温珏，操纵着马一个转身，顺势挤开了楚行之，在楚行之杀人的眼神中走的了岑吟别的另一侧，以落后她半步的距离和她一同回了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