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黄昏还带着闷热,夕阳的余晖照在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踏着余辉往家中走,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诉说着今年的丰收。

这里是崇县,一个位于楚国西南方向的一个小县。

岑吟别坐在一堆各式各样木头中,旁边有好几个木匠正讨论着什么,她看了一眼,把思绪扯回来,叹了口气。

这是她来到这个时代的第五年。

五年前,她晚上和室友她们一起聚完餐回宿舍,却遇见有小孩子溺水。

当时她懵了一下,然后迅速对身旁的室友说:“快报警。”

而自己则不顾室友的劝阻跳入了水中。

再睁眼,岑吟别就来到了这里,一个两千年前的朝代——大楚。

对于这个朝代她知道的不多,她本身不是文科生,对大楚的了解就和千千万万普通人一样,知道楚太祖是寒门出身,传承了很多年没有断绝,中间有次有亡国危机,不过出现了一位名叫尹清霜的女帝力挽狂澜,后被人称为楚世祖。

她是胎穿,睁眼的时候正好自己这一世的母亲分娩,她最开始只是遵从本能离开那个黑漆漆的地方,没想到自己却成为了一个婴儿。

偶尔岑吟别也会想:这算不算轮回转世了?

大概是算的,毕竟现在的岑吟别虽然还能记得前世的事,但是已经如同看故事一样,自己很难共情。

岑吟别这一世能算得上好。

岑父是个县令,和岑母伉俪情深,中年才得了岑吟别这个女儿,平时可以说的上溺爱,就算年幼的岑吟别过于活泼,称得上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岑父也很少真正动手。

来这里的几年,她也基本弄清楚了时间线,目前应该是楚厉帝时期,他晚年就是著名的世祖皇帝尹清霜上位。

岑吟别没什么大志向,她不是文科生,政治历史都一窍不通,更没什么名留青史的想法,唯一可能在这个时代做出成绩的就是她重生后拥有的天生神力和她前世所学的知识。

加上她不是很有上进心的性格,家境也不算差,历史书中所写的盛世又在不远的将来,她也没有什么名震天下的想法,只想利用自己前世所学的知识,改良改良种植,开个学校教家乡的人读书,让百姓的生活好一点,仅此而已。

所以这些年,她一直在试图对农学进行改进,院中的木匠就是她求着自己阿母请来帮她造曲辕犁的。

“女公子,知月求见。”

一个女婢走到岑吟别面前,小声和她禀告道。

知月是岑吟别的婢女之一,先前被她派去看着她的“试验田”收获,现在来,估计是出结果了。

所以岑吟别非常高兴,“快让她进来。”

没多久,一个女婢走进院子,她目不斜视的从木匠身边走过,来到木头边行礼。

“女公子,婢子根据君的吩咐,统计了女公子的‘试验田’。”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似乎不太习惯这个词。

“婢子听负责粮食收获的管事说,女公子‘试验田’中稻的产量,比相邻的家主其他田产量……高了三成。”

说到这里,知月的声音都有些颤抖,那可是三成的粮食!自古粮食多少都看天收,当今世道又不好,每年饿死之人不计其数,若家家都能多三成粮食,不知可以少死多少人。

周围木匠的讨论声不知不觉停了,他们无暇顾及县令给他们派发的任务,满脑子都是刚刚女婢说的“三成”。

多出三成粮食啊!

他们想着,如果能求得女公子恩典,告诉他们粮食增产的方式,那……

他们想着,家里的小孩已经大半年没吃过肉了,如果能知道增产的方法,明年他们肯定可以多吃两次肉。

家里的衣服已经穿了很久了,到处都是补丁,如果有多余的粮食,他们或许可以去换匹新布,再做一身。

他们有的还想着家中跟随自己多年的妻子,如果家里能多收三成粮食,那他或许就可以为妻子买上一朵布花。

有的想着去岁冬天,自己看见的饿死的人,若是他们也有这些粮食,可能就不会被饿死了。

他们目光灼灼地盯着木堆中的身影,想着:也不知女公子喜欢什么。

岑吟别没心思关注旁边的目光,满脑子都是刚刚知月禀告的消息。

“三成?”

岑吟别惊喜道:“当真?”

知月点头:“回女公子,千真万确。”

“太好了!”

岑吟别一跃而起,她在自己院子模拟实验一年,又实地实验精心照顾一年,两年的时间,换来三成的增产,值了!

三成粮食可能听起来不多,但是在这个能比往年多一两成都算丰收的年代,能提高三成算天大的好事。更何况,她并不是在往年的收成上多三成,是在同样环境下,比其他多出三成,这足以证明她的方法有效!

岑吟别非常高兴,她放下手里的曲辕,起身迫不及待就要去找自己父母,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

没等她出门,岑父就先一步来了。

岑父来的脚步匆忙,身上还穿着官服,显然一出县衙就赶了过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岑父一进门,就看见自家女儿穿着粗布麻衣,浑身上下脏兮兮地上下乱窜,原本好好的院子中还堆满了木头。

他太阳穴突突地跳,瞬间就忘记自己来的目的。

“岑吟别!”

岑吟别回头,见自己父亲,非常得意的炫耀:“阿父,三成!我的田多了三成!”

听闻岑父回来就往岑吟别院子冲,生怕是岑吟别又闯祸,匆匆赶来救场的岑母一进来就刚好听见这句,当即捂嘴轻笑。

“我家囡囡真厉害。”

岑吟别见母亲来了,眼睛一亮,当场就抛弃父亲往岑母那跑:“阿母!”

岑母连忙接住人,见她脸上脏兮兮的,心疼地拿手帕擦了擦。

“你说你,这些琐事让底下的人去做就好了,怎么还亲自上手,受伤了怎么办?”

岑吟别不在意地笑了笑,经过这一次打断,岑父的怒火也渐渐减弱。他轻咳一声,试图吸引母女二人的注意。

“吟别,你告诉阿父,那些东西当真这么有效?”

岑吟别非常骄傲:“自然。”

岑父想起那些秽物,表情不免有些复杂。

他的女儿自幼不凡,天生神力生而知之不说,还不爱读书,喜欢捣鼓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两年前,才三岁的她曾指挥着家中下人收集污秽之物,还要按照一定比例进行所谓的“发酵堆肥”,还振振有词地说那叫“堆肥法”,可以提升农作物产量,气得他拿着棍子把人追得满院子跑。

未曾想,那些他看不上眼,以为女儿在胡闹的东西,竟然真的有用。

此刻他想了很多,想自己治下的黔首,想年轻时立下的志愿,想这些年的动**。

想去岁死于天灾的黔首,想每年冬天,案头竹筒上那些死于饥寒的人。

他抬头,正了正表情,看向自己的独女,问。

“吟别,你可愿将此法传于黔首?”

他看见那个自幼顽劣的女儿,第一次严肃了表情,端端正正地向他行了一个礼。

“吾之所愿矣。”

但是,岑吟别也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她望着自己的父亲,说:“阿父,我想为黔首办一所免费的私塾。”

岑父问:“为何?”

岑吟别答:“为国为民,是我的初心。”

岑父欣慰地摸了摸胡子:“好!既然是吾儿所愿,为父自当相助。”

完了又向岑母感叹:“没想到吟别平日不爱读书,但却懂得这些道理。”

岑吟别无能狂怒:“阿父!请不要刻板印象!”

如今是秋收之时,不是适合新的种植方法与肥料推行的时节,岑吟别也没有急,安心窝在家里,准备争取在来年开春前让黔首用上曲辕犁。

她蹲在院子里,一边拿木炭在地上画着只有自己懂的弧度,一边努力回想前世高中课堂上老师曾经要求过画的曲辕犁样子。

半响,她叹了口气,拍拍手站了起来,走到那堆木头旁边。

其实那堆木头已经能看出曲辕犁的样子,但是犁头她还有些不确定,总觉得自己似乎忘掉了什么。

是什么呢……

到了这一步,不论是父母还是那些木匠都已经无法给予她指引,她想,是时候亲眼去看看了。

只有亲眼看见,才能知道黔首需要什么。

岑吟别其实并不是第一次出门,只是她年龄尚幼,每次只能与父母一同出门,但是这次她要去田间,这种事……还是不要让她阿父知道的好。

索性最近岑家在紧罗密布地筹办免费私塾之事,选址请老师择书买书都是大事,岑母因此忙的脚不沾地。秋收时节黔首繁忙,岑父也在忙着调动农具以及处理大小争端。就连岑吟别自己身边的女婢也被她派去盯着田地中的粮食丰收,这么一算,短时间内没人会来找她。

说干就干,岑吟别仗着身材矮小,偷偷摸摸摸到后门蹲着,岑府人不多,没过多久她就蹲到空隙,趁守门人被叫走帮忙时迅速摸到门边。

最近下人来往多,又是白天,后门未曾上锁,岑吟别很轻易溜了出来,站在街上稍微茫然了一下,然后向着记忆中郊外的地方走去。

好在县城不大,路上又遇见个好心的人,见岑吟别一个小孩子在路上费力走,于心不忍,便用板车载了她一程。

到了地方,岑吟别道了谢,和那个好心人告别后晃晃悠悠走了一段,就看见一位老农赶着牛在犁地。

她走上前,好奇的询问。

“为何要在这时候犁地?是还要种什么吗?”

老农低头,见询问者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郎,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满是好奇,似乎并没意识到自己的问题过于天真。

他俯身,对岑吟别说:“①秋收之后,如果不耕地,让稻的底茬留着,土地就会干瘦,变得坚硬,所以必须要耕地,来年才有收成。

“至于你说的继续种,虽然现在也可以播种一些菜,但是如果种了那来年土地肥力就不够了,肥力不过如何能有好收成呢?”

岑吟别恍然,又问:“那牛够用吗?”

老农:“怎会够用?如今一个村也没几头牛,用牛基本靠借,有时候借不到,就只能自己勤快些,先自己耕一遍,然后等初冬农闲时去借牛来耕,要是还是借不到,就只能自己再把地翻一下,等来年种稀疏一点,说不定还有点收成。”

岑吟别看着老农情绪开始低落,不免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位老人家,索性老农很快自己调整过来,摸了摸岑吟别的头。

“看你衣着,应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又是小女郎,操心这些作甚?不如速速回去,免得你阿父担心。”

岑吟别摇了摇头:“我想继续看一会。”

老农只当她是年幼贪玩,没有多说,自己继续犁地去了。

岑吟别看着犁刃伸进土里,遇到土块,偶尔翻起的土块还会挡住前路,使犁地更加费力。

突然,她灵光一闪,跳了起来。

“我想到了!是犁壁!”

岑吟别挥手和老农告别,转身迅速往家里跑。

她偷偷摸摸打开后面的大门,一抬头,就发现自己父母站在院中,父亲手里提着根棍子,一向溺爱她的母亲满脸不忍,却还是把头偏了过去。

岑吟别暗叫不好,凭借多年和父亲斗智斗勇的经验,迅速快跑两步,靠着自己的天生神力一把拉过旁边晾衣服的竹架挡在面前,趁岑父被拦住迅速往旁边的树上一窜,然后撕心裂肺地喊。

“阿父你听我解释!”